从苏州到乌镇，水路不过两个时辰。
苏墨和陈氏坐上了一艘乌篷船，船桨搅碎水面的雨痕，溅起细碎的水花，落在船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雨丝斜斜地织着，将两岸的杨柳染成一片朦胧的绿，可那绿色却透着一股暗沉的湿意，像是蒙了一层灰，连鸟雀的啼鸣都透着几分嘶哑，不复往日的清脆。
陈氏坐在船尾，双手紧紧攥着那块红绣帕，指节泛白。她的嘴唇依旧红得诡异，眼神却比在苏门篦铺时更加慌乱，偶尔看向窗外的水面，会突然打一个寒颤，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丈夫王德发，平时是做什么营生的？”苏墨打破沉默，他需要更多线索。
陈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是个货郎，平时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偶尔也帮人捎带些东西，赚点脚力钱。”
“他这次去乌镇，是给谁送货？送的什么？”苏墨追问。
陈氏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前几天有个穿青布衫的男人来找他，给了他一笔不少的钱，让他送一个木盒子去乌镇，交给青溪岸边的一家杂货铺老板。他说那盒子里是些贵重的绣线，让他务必亲自送到，不能转手。”
“木盒子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什么标记？”
“是个红色的木盒，上面刻着和我这绣帕上一样的缠丝纹。”陈氏指了指手里的红绣帕，“他出发前，我还问过他，这缠丝纹看着邪门，要不要别去。可他说对方给的钱太多，能给孩子交学费，还说只是送个东西，能有什么事……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红色木盒、缠丝纹、青溪杂货铺……苏墨将这些线索记在心里，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残片。那残片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隔着粗棉布都能感觉到热度，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炭，隐隐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动，与红绣帕上的纹路产生着莫名的共鸣。
他低头看向船外的水面，运河的水呈一种暗沉的青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絮状物，像是撕碎的棉絮，又像是某种生物的毛发，随着水波缓缓晃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丈夫有没有说过，那个穿青布衫的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氏皱着眉回忆了片刻，说道：“他说那男人个子很高，说话声音很低，像是故意压着嗓子，脸上总是蒙着一块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阴沉沉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毛。还有，他的手指很长，指甲是青黑色的，像是很久没剪过。”
青黑色的指甲？苏墨心中一动，这让他想起了祖父故事里的玄阴子。难道说，这个穿青布衫的男人，就是邪术组织的人？
乌篷船渐渐驶入乌镇的河道，青溪的水比运河更显浑浊，呈一种暗沉的墨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绿萍，像是一块发霉的毯子。空气中的腥气越来越浓，混杂着水草腐烂的味道，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到了，就是前面那棵老槐树下。”陈氏指着前方，声音颤抖着。
苏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溪岸边矗立着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扭曲，像是无数只干枯的人手伸向天空。树皮开裂，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抓过，在阴雨的笼罩下，透着一股狰狞的气息。老槐树下围了几个人，都是些当地的村民，脸上带着惊恐和畏惧，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乌篷船靠岸，苏墨扶着陈氏下了船，朝着老槐树走去。离得越近，那股腥气就越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腐臭味，让人头皮发麻。
“苏师傅，你可来了。”一个穿着短褂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是乌镇的赵保长。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看到苏墨身后的陈氏，叹了口气，“王夫人，节哀顺变。我们已经报了官，可官府的人还没到，只能先把尸体放在这里。”
“我男人呢？让我看看他！”陈氏挣脱苏墨的手，朝着老槐树跑去。
苏墨紧随其后，走到老槐树下，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瞳孔骤然收缩。
王德发的尸体蜷缩在老槐树下，身体已经僵硬，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缠丝纹。那些纹路并非勒痕，而是像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一般，鲜红如血，纹路细密，与苏墨怀里残片上的缠丝纹、陈氏绣帕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这些缠丝纹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丝线在游走，随着每一次蠕动，纹路的颜色会加深一分，像是在吸食尸体的精气。
王德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扩散，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的嘴巴张得很大，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嘶吼，嘴角挂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嘴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的泥土，指甲断裂，指尖血肉模糊，像是在临死前拼命挣扎过。
老槐树的树干上，靠着王德发的地方，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划痕的形状扭曲，像是一个缩小的人脸，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缠丝纹，与尸体上的纹路相呼应。
苏墨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尸体上的缠丝纹。纹路从王德发的脖颈处开始，蔓延至全身，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尸体包裹其中。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纹路，却被赵保长拦住了。
“苏师傅，别碰！”赵保长的声音带着恐惧，“这纹路邪门得很！昨天发现尸体的时候，这纹路还没这么多，也没这么红，今天一看，竟然蔓延得这么快，还……还会动。”
苏墨收回手，心中越发确定，这绝非普通的凶杀案，而是邪术所为。缠丝纹在吸食尸体的精气，而这背后，一定与缠丝篦的煞气有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残片，残片的热度越来越高，震动也越来越明显，像是在回应尸体上的缠丝纹。突然，残片猛地一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落在尸体旁的地面上。
“咔嚓”一声轻响，包裹残片的粗棉布裂开，残片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的缠丝纹瞬间亮起刺眼的红光，与尸体上的纹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尸体上的缠丝纹蠕动得更快了，颜色变得愈发鲜红，像是要从皮肤里挣脱出来一般。
“啊！”陈氏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瘫坐在地上。
周围的村民也吓得连连后退，有人喊道：“邪物！是邪物！”
苏墨心中一惊，连忙捡起残片，重新用棉布包裹好。残片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尸体上的缠丝纹也恢复了之前的蠕动速度。他松了口气，若是任由残片与尸体上的纹路共鸣，不知会引发什么可怕的后果。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老槐树的枝桠“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上面晃动。苏墨抬头看去，只见树枝上挂着一缕红色的丝线，与陈氏绣帕上的丝线材质相似，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是在招手。
他顺着树枝往上看，只见老槐树的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一身红衣，长发披肩，因为距离太远，又隔着细密的雨丝，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轮廓。
红衣之影！
苏墨的心脏猛地一跳，祖父留下的线索里，果然提到了“红衣之影”！
他正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红衣人影却突然一闪，消失在枝桠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那缕红色的丝线，依旧挂在树枝上，随风飘动。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赵保长也看到了人影，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是鬼！是青溪里的水鬼！”
周围的村民也炸开了锅，有人说这老槐树本身就邪门，晚上经常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有人说青溪里藏着冤魂，专门找过路人索命；还有人说，最近乌镇总有人看到穿红衣的女人在青溪岸边徘徊，看到的人都会倒霉。
苏墨没有理会村民的议论，他的目光落在那缕红色丝线上，又看了看青溪的上游。残片在他怀里微微震动，像是在指引方向，指向青溪的源头。
“赵保长，这青溪的源头在哪里？”苏墨问道。
赵保长愣了一下，说道：“青溪的源头在乌镇后面的青山上，那里有一个山泉，水流下来形成了青溪。不过那山泉附近荒无人烟，杂草丛生，还有一座废弃的古寺，很少有人去。”
“废弃的古寺？”苏墨心中一动，“古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锁魂寺。”赵保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畏惧，“老人们说，那寺庙是前朝建的，专门用来镇压青溪里的邪祟，后来不知为何就废弃了，里面阴森得很，没人敢靠近。”
锁魂寺……苏墨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邪术组织选择在这里活动，恐怕与这座废弃的古寺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陈氏突然指着王德发的尸体，尖叫道：“他的手！他的手动了！”
苏墨连忙看向尸体，只见王德发的手指竟然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眼睛里，原本扩散的瞳孔，竟缓缓收缩了一下，看向苏墨的方向，嘴角的血迹也开始慢慢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不好！”苏墨心中暗叫一声，祖父说过，被邪术害死的人，尸体容易被煞气操控，变成行尸走肉。
他连忙从腰间拔出阴沉木刻刀，刀柄的木香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阴冷气息顿时减弱了不少。他用刻刀轻轻点在王德发的眉心，口中默念祖父教给他的清心咒。
刻刀上的温润气息顺着眉心传入尸体，王德发的手指停止了动弹，眼睛里的瞳孔也恢复了扩散的状态，嘴角的血迹也不再流动。
“暂时压制住了。”苏墨松了口气，“赵保长，麻烦你让人找一块结实的木板，将尸体抬到干燥的地方，用艾草和朱砂撒在周围，防止煞气扩散。官府的人来了之后，让他们尽快火化尸体，不要拖延。”
赵保长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吩咐身边的村民去办。
陈氏看着丈夫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苏师傅，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害死我男人的凶手，为他报仇！”
苏墨看着她，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不过，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乌镇，带着孩子回苏州，这里太危险了。”
“我不走！”陈氏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官府的人，我要看着凶手被绳之以法。”
“不行！”苏墨的语气斩钉截铁，“邪术组织的人既然敢在这里杀人，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们知道你丈夫送的盒子，说不定会来找你。你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有生命危险。听我的，现在就走！”
陈氏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苏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看着苏墨坚定的神情，又看了看地上丈夫的尸体，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苏师傅，你一定要小心。”
苏墨点了点头，看着陈氏坐上乌篷船离开后，才转身看向青溪的上游。怀里的残片依旧在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尽快出发。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邪术组织的人就在附近，红衣之影的身份不明，锁魂寺里更是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可他没有退路，祖父的嘱托、苏门的责任、还有王德发的冤屈，都让他必须勇往直前。
苏墨握紧手里的阴沉木刻刀，又摸了摸怀里的残片，深吸一口气，朝着青溪上游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青溪的水依旧浑浊，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告。青溪岸边的小路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空气中的腥气越来越浓，隐隐还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像是女人哭泣的声音，从青溪上游传来，在阴雨的清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与诡异。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老槐树下后，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刚才被刻出的人脸划痕，眼睛的位置竟缓缓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流血。而青溪的水面下，无数根细小的、灰白色的丝线正在缓缓游动，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悄然追去。
锁魂寺的轮廓，在烟雨深处渐渐显露出来，寺庙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大半，断壁残垣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而那个神秘的红衣之影，正站在寺庙的残破大门后，静静地看着苏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