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州关外荒原的深处,隐藏着一片被世人遗忘的古代遗迹。
残垣断壁在呼啸的寒风中矗立,仿佛是巨人死后留下的骸骨,沉默地诉说着被时间掩埋的悲怆。遗迹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边缘的岩石被某种力量腐蚀得光滑而漆黑,仿佛是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坑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无尽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仔细倾听,便能从深渊中捕捉到无数令人心悸的声响——那并非单纯的嘶吼,更像是一种永恒轮回的痛苦呻吟,无数挣扎的灵魂在其中互相撕扯、吞噬,又在无尽的黑暗中重生,周而复始。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人静静地站在天坑边缘。
她身形高挑,即使在宽大的斗篷遮掩下,也难掩其优雅的轮廓。寒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却仿佛绕过了她的身体,吹不散她周身那股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的、永恒的寂静。
她凝视着坑底的黑暗,那双眼眸里没有恐惧,亦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如同神明俯瞰众生般的、深沉而悠远的悲悯。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男人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地埋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汇报着什么。
“……目标昨日上午前往了拉文斯商会,具体谈话内容不明。”
男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在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今日上午,目标与烛火教会的护烛者一同前往了烛芯钢铁厂,以‘事务顾问’的身份。巧合的是,碧岚军团的黛弥少校也带队前往巡查。他们在工厂的一间办公室里进行了大约半小时的私下会谈,无人知晓谈话内容。但据我们在工厂的眼线汇报,黛弥少校离开时,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听到这里,站在深渊边缘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轻得仿佛是风穿过骸骨的呜咽。
“异样么……”她轻声低语,声音清冷而柔和,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她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兜帽下,是一张美得不似凡尘的脸庞。
她的皮肤苍白如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神明最完美的造物,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属于凡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悲天悯人的、近乎于虚无的平静。
“那个维克萨里昂家的孩子,她很聪明,也很勇敢……”
“可惜呀,她选错了方向。”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体微微一颤,他不敢抬头,只是更加恭敬地说道:“那我们是否需要……?”
“就让她去织网吧。”女人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当所有的线都缠绕在一起时,他们才会明白,自己早已是网中的一部分,谁也无法挣脱。”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沉重感,仿佛在诉说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回去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吧,那个孩子会想办法进城的,到时候就给她一场……恰如其分的迎接。”
”哎……“她重新转过身,面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坑底的呻吟声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无边的黑暗仿佛在向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开始温柔地翻涌。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坑中升腾而起,环绕在她的周身,像迷途的孩子找到了母亲,亲昵地蹭着她的衣角。
”顺便告诉宗里的人,这一次的黑暗之潮会比预期来的更早一些。“
……
”黑暗之潮?“
艾米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的迷茫。
她整个人都陷在烛火公馆会客厅那柔软的沙发里,姿势毫无形象可言。双腿交叠着搭在茶几的边缘,银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沙发扶手和地板上,只有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狼耳时不时地抖动一下,证明她还醒着。
反正艾德蒙已经见识过她被体训完最狼狈的模样了,如今独处,她也懒得再端着那副随时准备与世界为敌的架子。
骑士少年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艾米那双搭在茶几上的,只穿着白色长袜的小腿,白皙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艾米小姐……你的姿势……稍微注意一点会比较好。”
他小声提醒道,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带着羞涩的恳求。
“这样……有点太亲昵了。”
艾米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促狭地晃了晃脚尖,那条毛茸茸的银灰色狼尾也从沙发缝隙里钻了出来,像一条活泼的蛇,轻轻扫过艾德蒙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艾德蒙的手指猛地一缩,仿佛被电流击中,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根。
“你……”他有些结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他这副模样,艾米忍不住轻笑出声,心中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了些许。
她坐起身子,盘腿抱住一个靠枕。
今晚,艾米向艾德蒙请教了一个问题,关于长夜关的存在。
以玉廷的军事实力,关外这些零零散散的部族,就算是拧成一股绳,恐怕也挡不住碧岚军团一次冲锋。
那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巨大的资源,在这里建造一座几乎不可能被攻破的要塞。
长夜关,还有城里那个什么烛芯运河……这成本,怎么看都划不来。
艾德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纷乱的心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艾米的问题上。
“长夜关防御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它所要抵御的,是来自世界阴影面的、纯粹的毁灭天灾——黑暗之潮。”
“它并非一支有组织的军队,而是一场席卷一切的灾难。当阴影的力量在某个节点积蓄到极限,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形成由亿万影兽组成的潮水,从大陆的最北端向南吞噬而来。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恐惧,唯一的本能就是扑向光明,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生命与文明,都拖入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艾德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在黑暗之潮面前,再精锐的军队也显得微不足道。刀剑无法真正杀死它们,因为它们本就是死亡的倒影。士兵们的勇气和牺牲,只能延缓它们片刻的脚步,而阵亡者的身躯,很快就会在阴影的侵蚀下重新站起,成为潮水的一部分。”
艾德蒙的描述,让艾米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淹没大地,城市在嘶吼中倾颓,无数光点在黑暗中挣扎着熄灭。
“所以,长夜关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堤坝。它那高耸的城墙、复杂的结构,以及遍布城墙的符文,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承受和引导黑暗之潮的冲击。”艾德蒙继续解释道。“而贯穿全城的烛芯运河,则是这座堤坝的心脏。它流淌的液态圣火,是净化阴影最强大的力量。当黑暗之潮来临时,圣火会被注入城墙的每一寸符文网络,将整座长夜关变成一座燃烧的圣域,以此来抵御和消磨潮水的力量。”
艾米的思绪又飘到了另一边。
维克萨里昂家族,那个曾经在契霜人中享有崇高声望的家族。
她的父亲,阿尔弗雷德·维克萨里昂,一位高洁而强大的战士。
他们……正是覆灭在上一场黑暗之潮中。
吉莫那张被痛苦和扭曲的脸庞,以及他口中那场惨烈到足以让幸存者都讳莫如深的战争,此刻在艾米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那并非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一场对抗末日天灾的绝望抗争。
也正是在那场灾难之后,玉廷才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穆州,用烛火信仰取代了古老的兽主崇拜,并对残存的、被阴影严重侵蚀的契霜人展开了那场近乎无差别的大清洗。
“原来是这样啊……”
艾米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