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喷口的战斗彻底结束了。
艾米蹲在老铁锤身边，用最后一点圣水清洗完伤口上的脓液，然后熟练地用干净的绷带将那条布满寄生虫咬痕的手臂包扎好。
老铁锤已经昏迷过去，但呼吸逐渐平稳，脸上那层诡异的紫红色也在慢慢消退。
“他需要静养至少三天，期间不能剧烈运动，每隔六个时辰服用一次这个。”
艾米将一个小瓷瓶塞进铁渣手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里面有十二颗解毒丸，够用了。”
铁渣愣愣地接过瓷瓶，粗糙的手指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
艾米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灰尘，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复杂的流浪土灵。
他们有的在帮忙照顾伤员，有的在警惕地盯着那些被捆成粽子的红壳蛛人，还有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这种眼神艾米太熟悉了——那是长期被践踏、被忽视的人，在突然受到善意对待时才会流露出的茫然与不安。
“也别谢我，这是交易。”
艾米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慵懒的轻佻，“你们给我带路，我帮你们救人，公平得很。”
铁渣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公平交易。那些药剂、那些绷带、那些圣水，随便拿出一样都够他们这群流浪者吃上好几个月了。
而这个来自地表的银发女人，却像是在施舍路边的野狗一样随手就给了出去。
但他没有戳破，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并不是在可怜他们，而是真的把这些东西当成了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这种差距，反而让铁渣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那……那些怪物怎么办？”
铁渣指了指被捆在一旁的红壳蛛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它们可不好对付，万一醒过来……”
“带走。”
艾米头也不回地说道，“活的比死的有用。”
岩脉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没有再开口反对。
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银发女人，绝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她的每一个决定背后，似乎都藏着他看不透的深意。
队伍重新整顿完毕后，继续向着阿比斯的方向进发。
地热菌沼的环境越来越恶劣，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浓烈得几乎要把人熏晕过去，脚下的地面也从坚硬的岩石变成了松软的黑色淤泥。
每走一步，靴子都会陷进去半截，发出噗嗤噗嗤的恶心声响。
“前面就是沸泥地带了。”
铁渣走在队伍前面充当向导，他的步伐很稳，显然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小心脚下，踩错地方会被烫熟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一个泥潭突然一声冒出一个巨大的气泡，滚烫的泥浆飞溅开来，差点溅到一个走得太近的烛火骑士身上。
那个骑士吓得连退三步，脸色煞白。
艾米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带。
到处都是冒着热气的泥潭，有的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有的则是深不见底的墨绿色。
偶尔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菌类从泥浆中探出头来，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这地方……经常有人走吗？”艾米问道。
铁渣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
“以前有。这条路是我们浅土同盟的人发现的，可以绕过阿比斯的正门，直接通往城市的上层。但自从那些怪物出现之后，就没人敢走了。”
“上层？”
艾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阿比斯的结构很特殊，深度就是一切。”
铁渣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冒泡的泥潭，一边解释道，“整座城市是从洞顶往下建的，越往下的地方越尊贵、越接近真理，住的都是那些大人物——掘渊者、贵族、大矿主。越往上的地方越宽敞，但也越卑微，住的都是我们这种……渣滓。”
他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麻木的自嘲。
“深度就是一切。”
艾米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有意思。向下挖掘，接近深渊之母，所以越深越尊贵……倒是很符合你们的信仰逻辑。”
铁渣转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好像对我们的事情很感兴趣？”
“只是听说过一些。”
艾米耸了耸肩，“毕竟我是来帮忙的，总得做点功课。”
铁渣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被人听到的秘密。
“最近深层有大动静。”
艾米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那对银白色的狼耳在兜帽下竖了起来。“什么动静？”
“听说……挖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铁渣的声音更低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那些掘渊者最近疯了一样往下挖，连休息都不让。好几个矿工累死在坑道里，尸体都没人收。”
艾米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队伍在沸泥地带艰难跋涉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这片危险区域。
当艾米踏上坚实的岩石地面时，她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续的赶路和战斗让她的体力消耗得厉害，再加上地下潮湿闷热的环境，她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递上了一个水囊。
艾米转过头，看到艾德蒙正站在她身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艾米，喝点水吧。”
艾米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大口。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走了一部分燥热和疲惫。
“谢啦。”
艾米把水囊还给他，嘴角微微上扬。
艾德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水囊，重新挂回腰间。
他的目光在艾米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快到了。”铁渣指着前方说道，“再走一刻钟，就能看到阿比斯了。”
队伍继续前进，穿过一条狭窄的岩石通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艾米停下了脚步，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到了阿比斯。
那座城市违背了她对“城市”的一切认知。它不是建在地面上的，而是从洞穴顶部向下生长，像一枚被倒置的沙漏，上宽下窄。无数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镶嵌在石壁上的星辰。巨大的螺旋坡道环绕着城市的外壁盘旋而下，将不同的层级连接在一起。蒸汽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在幽暗的洞穴中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
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座倒悬的山峰，又像是一只巨大的钟乳石，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直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而那深渊的最底端，便是土灵们心中最神圣的所在——最接近深渊之母的地方。
“欢迎来到阿比斯。”岩脉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骄傲，“真理之城。”
艾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走吧。”
她收回目光，迈步向前，“去见见那些掌握的人。”
城门处的检查也比艾米预想的还要严格。
十几个身穿厚重甲胄的土灵守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那个守卫长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艾米一行人，嘴角挂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地表来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什么身份？来阿比斯做什么？”
岩脉上前一步，脸色铁青。“放肆！这位是长夜关的贵客，是来帮助我们对抗蛛人入侵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守卫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轻蔑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了艾米几眼，目光在她那对银白色的狼耳上停留了片刻。
“契霜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最后化为一句轻声的嘟哝：我们阿比斯什么时候需要契霜人来帮忙了？这个岩脉大人，您该不会是被地表的人骗了吧？
艾米看着这个傲慢的守卫长。
表情也有一些微妙。
曾几何时，她刚到长夜关的时候好像也来了这么一轮。
“行了行了，赶紧放行。”
岩脉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转头又开始对着艾米点头哈腰。
艾米看着眼前的这个土灵，想了想还是决定进行一些反击。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开口问道。
守卫长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契霜人会这么问。
“我？我叫石锤，怎么了？”
“石锤。”
艾米点了点头，像是在记住这个名字，“掘渊神圣议会的铁砧长老，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我的拜帖。到时候，我会在拜帖里特别提到你的名字，感谢你今天对我的……热情招待。”
石锤的脸色瞬间变了。
铁砧长老——那是掘渊圣议会中最有权势的几位长老之一，掌管着阿比斯最重要的矿脉开采权。
一个能够直接给铁砧长老递拜帖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
“你……你认识铁砧长老？”
石锤的声音有些发颤。
艾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却让石锤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