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辽的总攻,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汐,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重重拍击在雁门关这座已是千疮百孔的礁石上。
箭矢如同飞蝗,遮蔽了月光,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从北辽军阵后方抛射而出,落在关墙上、关城内,溅起一蓬蓬血花,发出“夺夺夺”的密集钉入木石的闷响。守军们顶着盾牌,蜷缩在女墙后,每一次箭雨掠过,都有人闷哼着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巨大的楼车和攻城塔在无数步兵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山峦,缓慢而坚定地靠近关墙。它们高大的身躯甚至超过了关墙的高度,上面的北辽弓箭手居高临下,肆意射杀着暴露在外的守军,压制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稳住!不要露头!等他们靠近!” 严锋的声音在箭矢的尖啸中咆哮,他亲自顶着一面巨大的盾牌,护在萧令拂所在的指挥位置侧前方。甲叶上已插了好几支箭矢,兀自颤动着。
萧令拂站在相对安全的望楼之下,这里能俯瞰大半个战场。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定疆”剑的剑柄,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甲胄无法隔绝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浓郁的血腥气,更无法平息她胸腔里那颗因虚弱和紧张而疯狂跳动的心。她看着关墙上不断倒下的身影,看着那巨大的楼车阴影一点点吞噬过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兵力、装备、士气……一切的差距都如此悬殊。
“礌石!滚木!砸下去!” 杜副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巨大的石块和滚木被守军奋力推下,带着轰隆隆的巨响,砸在楼车之上,木屑纷飞,偶尔能引起一阵混乱和惨叫,但对于那些结构坚固的庞然大物,造成的损伤却有限。更多的北辽士兵顺着楼车搭上关墙的跳板,如同蚂蚁般涌了上来!
“杀!” 严锋双目赤红,挥刀劈翻第一个跳上关墙的北辽悍卒,腥热的血液溅了他一脸。他身后的玄鹰堡援军和残余的守军怒吼着迎了上去,刀剑碰撞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垂死的哀嚎瞬间在墙头每一个角落响起!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关墙之上,瞬间变成了最残酷的绞肉场。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需要用数倍的生命去填充。
萧令拂看着这惨烈的景象,看着大周的儿郎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她猛地看向关内伤兵营的方向,岳铮还未醒,苏晏还在尽力挽救每一条可能挽救的生命……而她自己,难道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不!绝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对身旁的传令兵厉声道:“传令!将所有剩余的火油,集中起来!目标,敌军楼车与攻城塔底部!听本宫号令,一齐倾泻,火箭准备!”
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极其危险的办法。火油有限,一旦使用,便再无依仗。而且倾倒火油需要士兵暴露在敌军箭矢之下,伤亡必然惨重。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残存的火油被集中起来,分配到几个最关键的地段。抱着陶罐的士兵们,脸上带着决绝,等待着命令。
与此同时,关墙上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北辽士兵源源不断,守军的人数却在锐减。严锋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刀口已经卷刃,他如同磐石般钉在一处缺口,身边倒下的亲卫越来越多。
一名北辽百夫长看出了严锋是此处核心,狞笑着带着几名精锐亲兵围杀上来。严锋奋力格杀两人,却被那百夫长一刀劈在肩甲上,巨力让他一个踉跄,另一名北辽士兵的长矛趁机毒蛇般刺向他的肋下!
眼看就要被刺穿,严锋甚至能闻到对方口鼻中喷出的臭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羽箭,带着奇异的尖啸,如同流星赶月,从关内某个黑暗的角落射出!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噗!”
箭矢精准无比地穿过人群缝隙,直接没入了那名持矛北辽士兵的咽喉!那士兵动作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软软倒地。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尖啸!
“咻!咻!咻!”
围杀严锋的另外几名北辽精锐,几乎是同一时间,或被射穿眼眶,或被贯穿太阳穴,瞬间毙命!那北辽百夫长大惊失色,还没等他找到箭矢来源,严锋已然怒吼一声,卷刃的战刀狠狠劈下,将他连人带甲砍翻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神射,精准、致命,瞬间扭转了严锋这边的危局!不仅严锋愣住了,周围注意到这一幕的守军也皆尽哗然!
“是谁?!” 严锋猛地回头望向关内。
只见在伤兵营附近的一处残破箭楼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看似普通的青灰色布衣,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特色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弓,弓弦犹自微微颤动。
“是那个人!” 有眼尖的士兵认出来,“就是跟着苏神医一起来的那个人!一直待在伤兵营没动静,没想到箭术这么厉害!”
苏晏带来的神秘人!
萧令拂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看到了那神秘箭手。她心中一动,但此刻无暇深究。北辽的楼车已经近在咫尺,跳板眼看就要搭上关墙!
就是现在!
她猛地举起手中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清叱声响彻战场:“倒油!”
“哗啦——!”
“哗啦——!”
早已准备好的守军们,猛地从女墙后探出身,将怀中抱着的陶罐奋力向下方楼车的底部和支撑结构泼洒下去!粘稠的火油倾泻而下,淋湿了木制的车体。
几乎在同时,北辽军中也响起了警哨和怒吼,箭雨更加密集地覆盖过来!许多刚泼完油的守军,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从关墙上跌落。
“火箭!” 萧令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依旧坚定。
早已引燃箭簇的弓箭手们,冒着箭雨,奋力将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射向那些被火油浸湿的楼车!
“轰——!”
“嘭——!”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如同一条条狂暴的火蛇,沿着楼车迅速向上蔓延!木料、油脂都是极佳的燃料,火势蔓延极快,转眼间就有好几架楼车变成了巨大的火炬!
楼车上的北辽弓箭手惨叫着化身为火人,如下饺子般坠落。推动楼车的步兵更是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攻城塔同样未能幸免,熊熊燃烧的烈焰不仅摧毁了这些攻城利器,更在关墙前形成了一片火海,暂时阻断了北辽步兵的直接冲击。
“成功了!” “烧起来了!” 关墙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这突如其来的一把火,极大地缓解了守军的压力。
北辽的攻势为之一滞。显然,对方也没有料到守军在如此绝境下,还能组织起如此有效的反击。
萧令拂看着关墙下燃烧的烈焰,微微松了口气,但身体却是一晃,险些栽倒,连忙用剑拄地方才稳住。刚才那几声呼喊,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严锋立刻冲过来扶住她。
“殿下!您没事吧?”
萧令拂摇了摇头,目光却再次投向那个神秘箭手的方向。只见那人已经收起了长弓,依旧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几箭与他无关。
此人,究竟是谁?为何会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术?他跟着苏晏前来,是敌是友?
然而,没等萧令拂细想,北辽军中再次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这一次,号角声并非来自正面,而是似乎……来自侧翼?
所有人都是一怔。
严锋侧耳倾听,脸色猛地一变:“不好!这号角声……是迂回!北辽派了偏师,想从侧面的山坳摸上来!那里地势险要,我们布置的兵力不多!”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面压力刚缓,侧翼又告急!
萧令拂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雁门关,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就在这时,那名神秘箭手,却动了。他并未看向侧翼告急的方向,反而抬头,望向了东南方的夜空。他的面具遮掩了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他微微偏头,对着身旁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
“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东南方的天际,漆黑的夜色深处,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成百上千点!
如同暗夜中骤然苏醒的星河,一条更加庞大、更加汹涌的火把长龙,正沿着蜿蜒的山道,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雁门关奔涌而来!那规模,远超玄鹰堡的援军!
战鼓声!沉重、整齐、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磅礴气势,如同闷雷般从那个方向滚滚传来,与北辽的号角声分庭抗礼,甚至……将其压了下去!
关墙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
就连正在调整攻势的北辽大军,似乎也出现了一阵骚动。
萧令拂挣脱严锋的搀扶,踉跄着走到望楼边缘,难以置信地望向那片突然出现的、代表着未知的火光。
那是……谁?
援军?哪来的援军?
绝境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沉的绝望?
那神秘箭手依旧静立阴影中,仿佛一切,尽在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