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口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橘红色，村里的烟囱又开始冒出袅袅炊烟。李骁龙把柏叶分出一小捆递给孙晓凤：“拿回去熏屋子，晚上睡觉都能闻着松香味。”
孙晓凤接过来，柏叶的清香混着花棉袄上的暖意，让她想起山里的风。她从竹篮里掏出那十八颗山楂，用草绳串成一串，像挂了串小红灯笼：“这个给你，回去让道长泡水喝，酸溜溜的解腻。”
李骁龙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只小雀儿在心里扑棱棱飞。他把山楂串挂在金箍棒上，红果果随着脚步轻轻晃，和箩头绳上的红穗子相映成趣。
“明儿个我还去道观，”李骁龙忽然说，“师父让晒些柏叶，你要是没事……”
“我有事！”孙晓凤抢着说，又赶紧低下头，声音小了半截，“我娘说明儿个要磨豆腐，我……我可以把豆浆给道长捎些去。”
李骁龙眼里的光亮了亮，像落了星子：“好啊，我还在老槐树下等你。”
分岔路口，孙晓凤拎着柏叶往家走，走几步又回头，见李骁龙还站在原地，金箍棒上的红山楂在夕阳下闪着光。她忽然想起云逸道长说的“道在自悟”，或许这道理就藏在柏叶的香里，藏在山楂的酸里，藏在他等她的眼神里——不用旁人说，自己心里早就明明白白的了。
回到家，孙晓凤把柏叶挂在窗棂上，风一吹，清香漫了满屋子。她摸着辫梢的绿流苏，忽然盼着明天的太阳快点出来，好让那碗热腾腾的豆浆，早点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第二天一早，孙晓凤就围着灶台转。她妈正往石磨里添泡好的黄豆，她抢着推磨盘，木柄被手心攥得发烫，磨盘转得飞快，豆浆的白浆顺着磨缝淌下来，像淌着条奶白的小溪。
“慢着点，磨太急了出渣子。”她妈笑着拍她后背，“等会儿滤出浆来，多烧两碗稠的，给道长和骁龙捎去。”
孙晓凤应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滤好的豆浆倒进瓦罐，她又往里头撒了把白糖，搅得匀匀的，想着李骁龙喝时，准会咂着嘴说比蜜甜。
刚走到老槐树下，就见李骁龙背着竹篓站在那儿，篓里装着竹匾，是准备晒柏叶的。见她来了，他赶紧接过瓦罐：“我来拎，沉。”
两人并肩往道观走，瓦罐里的豆浆晃出细碎的响，像在跟着脚步哼小曲。孙晓凤瞥见他竹篓里的柏叶，绿得发亮，便问：“这些够晒的？”
“够了，师父说晒半匾就成，剩下的留着开春熏蚊子。”李骁龙低头看她，“你辫梢的流苏松了，我帮你系系？”
没等孙晓凤应，他已伸手解那绿流苏，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像带了团小火苗，烫得她赶紧低下头。他系得认真，流苏在他手里打了个漂亮的结，比原先更精神了。
“好了。”李骁龙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
进了道观，慧明师兄正坐在石阶上翻晒柏叶，见他们来，笑着朝丹房喊：“师父，晓凤丫头送豆浆来了！”
云逸道长掀帘出来，手里还捏着本线装书：“正好渴了。”接过瓦罐倒了碗，吹了吹热气抿了口，眼睛眯成条缝，“甜得正好，比观里的泉水多了点烟火气。”
孙晓凤蹲在一旁帮着翻柏叶，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李骁龙坐在她旁边，手里也拿着根树枝拨弄柏叶，两人的影子在竹匾旁叠在一起，像被阳光粘住了似的。
忽然听见云逸道长在跟慧明师兄说：“你看这俩孩子，倒比这柏叶还投缘。”
孙晓凤的脸“腾”地红了，手一抖，柏叶掉了满地。李骁龙赶紧帮她捡，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卷着柏叶的清香，在院子里慢慢荡。
晒完柏叶，日头已爬到头顶。云逸道长留他们吃午饭，灶房里飘出杂粮粥的香，混着腌萝卜的脆，比家里的饭菜多了几分清简。
孙晓凤捧着粗瓷碗，小口喝着粥，眼角余光总往李骁龙那边瞟。他正帮道长剥蒜瓣，指尖沾着蒜皮的白，动作却利落得很。忽然，他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像两颗小石子落进水里，荡开圈圈涟漪。孙晓凤慌忙低下头，粥碗里的影子都晃了晃。
饭后，慧明师兄在院子里练太极，招式慢悠悠的，衣袖在风里飘得像云朵。孙晓凤看得入神，脚底下不自觉跟着比划，却被石子绊了下，差点摔倒。
“小心。”李骁龙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贴在她胳膊上，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
孙晓凤站稳了，却不敢看他，只盯着地上的光斑小声说：“师兄打得真好。”
“你想学？我教你。”李骁龙松开手，学着慧明师兄的样子，慢悠悠抬起胳膊，“就像这样，沉肩，坠肘……”
他学得认真，偏偏身子有点僵，像棵没长开的小树苗，逗得孙晓凤直笑。慧明师兄也停下来，笑着指点：“骁龙师弟这不是打太极，是扛红薯呢。”
院子里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瓦顶。云逸道长坐在门槛上，捻着佛珠看他们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像藏了满肚子的暖意。
日头偏西时，孙晓凤该回家了。李骁龙送她到上坡处，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这里头是晒干的柏叶，你妈说熏屋子用，我给装好了。”
孙晓凤接过来，布包轻飘飘的，却像揣了块暖玉。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串的山楂核，磨得光溜溜的，是她昨晚挑灯磨的。李骁龙捏在手里，核子温温的，带着点她手心的热。
“路上滑，慢点走。”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往坡下挪，辫梢的绿流苏晃啊晃，像株摇摇晃晃的春草。
孙晓凤走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那儿，手里捏着那颗山楂核，红绳在风里轻轻飘。她忽然觉得，这山里的路再长，只要知道后头有人护，就永远走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