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傍晚，太阳总像黏在天边似的，迟迟不肯沉落。六七点钟，它还悬在半空，把云层染成橘红、绛紫的绸缎，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连风都带着暖烘烘的气息。直到蝉鸣渐渐低下去，暮色从屋檐角悄悄漫过来，那轮红日才恋恋不舍地滑到山后，留下漫天霞光裹着未散的暑气，让夏夜刚开头，就浸着白日阳光的余温。
李骁龙骑着自行车载着乔惠，车后座的乔惠轻轻拽着他的衣角，两人身上的新衣服竟是默契的情侣款——都是浅米色的衬衫配卡其色裤子，是乔惠前几天逛街时一眼相中的，当时只觉得颜色清爽，买回来才发现穿在两人身上像特意定做的，引得孙晓凤笑了半天“暗藏玄机”。
病房里此刻只剩孙晓凤，面前堆着乔惠买的薯片、话梅和橘子罐头，她盘腿坐在床上，边咔哧咔哧嚼着薯片，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里重播的《还珠格格》，时不时对着屏幕里的尔康翻个白眼。
陈红家的饭店离医院不远，骑车穿过两条栽满梧桐树的老街就到了。饭店门脸装着锃亮的玻璃幕墙，门楣上“红运楼”三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闪着光，比镇上其他餐馆气派不少。停车区用白漆划着格子，大多停着摩托车和二八自行车，角落里有辆车格外扎眼——一辆龙A牌照的金色宾利，车身擦得能照见人影。
李骁龙把自行车停在最外侧，用铁链子在梧桐树干上缠了两圈，乔惠看着他较真的样子，忍不住笑：“没人偷你的‘永久’，快走吧。”
乔惠走在前面，步子轻快大方，白色帆布鞋踩在饭店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骁龙跟在后面，头回进这种亮堂的饭店，手脚都有点放不开，眼睛盯着脚尖，生怕踩着哪块地砖就出了错。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桌，有几桌已经坐了客人，菜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穿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其间，领口的盘扣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门口两个迎宾立刻拉开玻璃门，笑着招呼：“美女帅哥，晚上好，欢迎光临！”
乔惠笑着点头，李骁龙却闹了个措手不及——他原以为得自己推门，伸手去推左边的门，没想到扑了个空。脚下被门槛一绊，身子往前踉跄，右手不偏不倚，正撞在拉门的女迎宾胸前。那迎宾穿一身天蓝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吓得“呀”了一声，手里的对讲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耍流氓啊！”女迎宾脸一沉，低喝一声，脸颊涨得通红。李骁龙慌忙抬头，脸瞬间涨得比她还红，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脚下滑了……”
“还不拿开你的臭爪子！”门外持警棍的保安吼了一嗓子，眼里冒着火，他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制服外套搭在胳膊上，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指关节捏得发白。
乔惠没瞧见前情，却听见了保安的呵斥，立刻转身把李骁龙拽到身后，瞪着保安：“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是故意的，道歉了还想怎么样？”她个子比保安矮了一个头，却梗着脖子，眼神里全是不服输的劲儿，像只护崽的小兽。
保安刚要顶嘴，被女迎宾拦了：“美女，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男朋友了，他确实是没站稳。”她偷偷拽了拽保安的衣角，眼神里带着点慌乱——刚才那一下虽然突然，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手劲里的慌张，不像是故意轻薄。
乔惠没再说话，拉着李骁龙往里走，经过保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声说：“说话客气点。”保安撇撇嘴，没吭声，心里却憋着股火：“妈的，老子追这姑娘快半年，情人节送了金项链，生日买了香水，手都没碰过一下，这小子倒好，上来就撞个正着，哪说理去！”
女迎宾看着李骁龙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慌乱——刚才那一瞬间，她其实能躲开的，只是瞧着这男生穿着干净的衬衫，眉眼周正，一时犯了迷糊，不仅没躲，反倒下意识挺了挺胸，现在想起这事，耳根子都发烫。
二楼的楼梯铺着红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面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画框边缘擦得锃亮。最东头的VIp888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笑声，夹杂着碰杯的脆响。乔惠伸手敲了敲门，里面立刻有人应：“请进！”
推门而入，一股更浓郁的酒气涌了出来。圆桌正中坐着苗建，比从前发福了些，肚子把白衬衫撑得鼓鼓的，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发胶抹得一丝不苟，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他穿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整整齐齐，却敞着领口，露出脖子上细细的金链子。面前的转盘上摆着车钥匙，银色的本田标志在灯光下闪着光，左手腕的表壳镶着水钻，右手捏着翻盖手机，手指上金戒指晃得人眼晕，活脱脱一副“老板”派头。
他正和右手边的陈红凑着头说话，陈红笑盈盈地往他身上靠，肩膀时不时蹭着他的胳膊，她穿一件黑色吊带裙，外面罩着件白色小披肩，头发烫成波浪卷，发梢扫过胸口，说话时眼尾总是往上挑，声音甜得发腻。苗建眼角的余光却扫着桌上果盘里的白兰瓜，那瓜切得方方正正，码在水晶盘里，他心里琢磨着：“这瓜甜度不够，下次让后厨换家供货商。”
挨着陈红的关天军，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铁青的胡茬子，显得脸更黑了。他穿一件印着“xx啤酒”的文化衫，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眉头拧成个疙瘩——刚才苗建和陈红咬耳朵时，他听见陈红说“关天军肯定还在杀猪，你看他那身蛮力”，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要不是看在同学一场，真想把手里的茶杯扣过去。
最下位的付鹏胖了一圈，肚子把t恤撑得圆滚滚的，正拿着牙签戳盘子里的圣女果，见人进来，慌忙把牙签扔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旁边的王洪祥比以前更壮实，胳膊比常人的小腿还粗，正掰着啤酒瓶盖，“啪”的一声脆响，泡沫顺着瓶口溢出来，他赶紧用嘴吸了吸。
苗建左手边空着两个座位，铺着暗红色的椅套，椅背上搭着叠好的餐巾。见乔惠和李骁龙进来，几人都站了起来，稀稀拉拉鼓着掌，付鹏的巴掌拍得最响，手心都红了。乔惠先从苗建开始握手，笑着说“谢谢苗建请客”“快坐快坐”。
她的手刚碰到苗建的手，就感觉对方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被毛毛虫爬过似的，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往李骁龙身边靠了靠。李骁龙跟在后面，依样画葫芦地伸手，苗建的手又厚又软，掌心带着点汗，握上去黏糊糊的，他赶紧松了手，心里有点别扭。
握完手，苗建抬手示意：“乔惠，骁龙，来这边坐，挨我近些，好说话。”按说乔惠走在前面，该挨着苗建坐，她却顿了一下，侧身对李骁龙说：“你坐里面吧，靠窗户凉快。”
说着和李骁龙换了位置，让他挨着苗建，自己则坐在李骁龙身边。刚坐下，她悄悄用脚把凳子往里勾了勾，肩膀几乎贴住了李骁龙的胳膊，能感觉到对方袖口蹭过她的皮肤，带着点洗衣液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