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一番后,宁素心放下手中的设备,看向旁边负手而立的山神背影,那身影在翻涌的云海映衬下,像一幅被时光晕染过的古画,既有岁月沉淀的厚重,又藏着难以言说的锐利。
“山神大人,” 她斟酌着开口,打破了短暂的静默,“您和袁司空……是怎么认识的?”
袁司空往前半步,正好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要拂去什么久远的尘埃:“还是我来说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韵脚,故事便从二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开始铺陈。
那年袁司空刚满十七,蝉鸣在老旧居民楼的窗棂间炸开,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成了他记忆里最窒息的背景音。外婆躺在IcU的病床上,监护仪上的曲线像垂死挣扎的蛇,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揪着他的心脏。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时,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家属请做好准备吧,心衰已经到终末期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维持。”
维持。这两个字像钝刀子,割得袁司空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守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那里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一种与生俱来的异能:瞬息穿行。只要集中意念,他能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瞬间移动,快到连影子都追不上。但这能力在死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空空,跟我来。”表哥气喘吁吁地找到他时,额头上还挂着跑出来的汗,“我知道一个地方,玉女山,传说山顶有山神,能治百病!”
袁司空嗤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异类”,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传说本就半信半疑。可当表哥拽着他的胳膊,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死马当活马医啊!外婆那么疼你,你就甘心……”
“别说了。”袁司空猛地站起来,校服的衣角扫过积灰的地面。他想起外婆总在傍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给他讲故事,说“心诚则灵”。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救外婆的执念冲垮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透,两人就揣着几个面包往玉女山赶。山路比想象中难走百倍,晨露打湿了裤脚,藤蔓像毒蛇一样缠在脚踝上。走到半山腰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浓雾把两人隔开,表哥的呼喊声在雾里打着旋儿,越来越远。
袁司空的心沉了沉,但外婆病危的画面像警钟在脑子里狂响。他咬了咬牙,与其在雾里瞎找,不如先找到山神。如果真有的话,或许能同时救外婆和表哥。
他深吸一口气,催动体内的异能。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十米外的一块岩石上。瞬息穿行的能力在这一刻成了最大的依靠,他像一道模糊的影子,越过陡峭的斜坡,避开横生的荆棘,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左边的路相对平缓,铺着一层厚厚的石板;右边的路却崎岖得吓人,碎石滚落,杂草丛生。突然间,右边方向传来隐约的呼救声。
“救命…… 有人吗……”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绝望。袁司空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右边的路上。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男子正悬在深坑边,双手死死抓着一根枯树枝,那树枝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蔓延,眼看就要断裂。
“别动!” 袁司空低喝一声,意念一动,瞬间移动到男子身边。他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凉刺骨,像是揣了块寒冰。就在他用力将人拉上来的瞬间,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根本没藏着掖着。
异能暴露了。
这个认知让袁司空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起很久之前,为了救掉进下水道的玩伴,他情急之下用了瞬移,结果那玩伴吓得哭了三天,见了他就躲,还跟别人说 “袁司空是怪物”。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在人前显露半分异能。
可眼前的男子却异常平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露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温润。他非但没有惊恐,反而对着袁司空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多谢小兄弟相救。”
袁司空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男子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慢悠悠地开口:“在下司马长风,便是这玉女山的山神。”
袁司空当时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此刻站在山巅的宁素心。他后来才知道,这位看似年轻的山神,竟是两千多年前翠烟门的弟子,算起来还是楚寒星的祖师叔。更惊人的是,他是翠烟门有史以来,第一个将《琉璃心经》练到第八重境界的人,那是能让修炼者青春永驻的境界。
“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宁素心忍不住追问,她听暮幽兰说过翠烟门的历史,司马长风的失踪一直是门派最大的悬案,古籍里只记载着 “弟子司马长风忽匿于世间,遍寻不得”。
司马长风的目光投向远处的云海,那眼神像是穿透了层层时空,落在了遥远的过去。
“这一切,都要从一棵神树说起。”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草木生长的青涩,又藏着岁月腐朽的沉重。
世人只知玉女山的云海是天下奇景,却不知这座山在几千年前,还只是一座无名荒山。让它后来名声渐起的,是一个关于“青玉神树” 的传说。据说那是瑶池圣母亲手栽种的神树,结出的青玉果虽比不上瑶池仙果能让人长生不老,却有两大奇效:一是能让普通人延缓衰老;二是能让异能者修复受损的灵脉,甚至助其突破修为瓶颈。
“第一个找到神树的人,叫方绣玉。”司马长风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像是提到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是山雨楼的弟子,也是……我的恋人。”
那时的司马长风,正处于修炼《琉璃心经》的关键期,却在一次闭关时出了岔子。内息逆行,灵脉寸断,整个人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医书翻遍了,同门的长老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机一点点流逝。
方绣玉就是在那时听说了青玉神树的传说。山雨楼的长老劝她:“那山太险了,传说还有上古禁制,多少异能者折在半路上,你何必……”
“他不能死。”方绣玉只说了四个字,当天就揣着一把短剑,背上干粮上了山。
她的轻功在当时算得上独步天下,足尖点在草叶上都不会压弯根茎。可那座无名山的险峻,远超想象,不过最终她靠着自己独步天下的轻功登上了山顶。
但最险的是瑶池圣母设下的禁制。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带着圣洁又凌厉的气息,只要心存杂念,一靠近就会被弹飞,轻则重伤,重则灵脉尽毁。方绣玉抱着 “一定要救司马长风” 的念头,心无旁骛,竟硬生生穿过了禁制,找到了藏在山巅的清灵玉洞。
洞里的景象,后来她无数次跟司马长风描述过:洞顶缀着像星星一样的荧光石,地面铺着翠绿的苔藓,正中央的石台上,青玉神树像玉雕一样立着,树干是半透明的青色,枝叶间挂着九颗果实,裹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闻起来有清冽的草木香。
她摘下一颗青玉果,一路狂奔下山。那时的司马长风已经陷入半昏迷,她撬开他的嘴,把果肉喂了进去。不过半个时辰,他原本紊乱的内息渐渐平稳,灵脉真的被修复了,甚至因为青玉果的滋养,他的《琉璃心经》直接突破到了第八重境界。
“等等,”宁素心忽然插话,注意力全在司马长风的故事里,“方前辈能摘到神果,消息按理说会传开吧?当时异能门派那么多,肯定有人想效仿,可是迄今为止却从没听过有人成功摘取青玉果的记载。”
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攀山装备:“你看,我靠着这些工具,虽然费力,但好歹爬上来了,那些会轻功、有异能的前辈,按理说比我容易多了,怎么会……”
司马长风转过身,阳光恰好落在他的侧脸,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因为瑶池圣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清灵玉洞的石壁上,刻着瑶池圣母留下的文字。原来这青玉神树本是盘古族封禁的宝物,当年“绝地天通”时,天地间的磁场发生剧变,震碎了清灵玉洞的封印。可那时圣母要随飞船离开地球,根本没时间重新加固封印,只能草草在山道上设下重重禁制。
“那些禁制有个弱点,”司马长风的声音冷了几分,“一旦被强行破除,就会永久失效。”
所以圣母在山顶加了最后一道考验,一道以 “心性” 为钥的禁制。如果是心术不正者破除了前面的禁制,试图摘取青玉果,最后这道禁制就会触发清灵玉洞的自毁程序,让青玉神树彻底从地球上消失。
“也就是说,”孟星宇突然开口,他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眉头拧成了川字,“只有心地纯良的人,才能真正拿到神果?”
“是。”司马长风点头,“可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
方绣玉摘到神果后,一直记着圣母的告诫。她对外宣称,青玉神树只有一颗果实,被她摘走后就枯萎了。为了保险起见,司马长风还用翠烟门独有的“血契隐匿术” 把清灵玉洞藏了起来,这术法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只要他活着,谁都找不到洞口;一旦他身死,术法才会失效。
接下来的几十年,倒也相安无事。司马长风的修为日益精进,方绣玉也成了山雨楼的长老,两人偶尔在山巅相聚,看云海翻涌,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直到“风云十八侣” 的出现,才彻底搅乱了这潭水。
那是一个由十八个异能者组成的团体,个个都有些本事,却也个个心术不正。他们修炼一种叫 “明火静功” 的功法,因修炼不慎毁损了灵脉,稍微动用到异能就疼得钻心。
巧的是,这十八人里,有个叫应凤莲的女子,是方绣玉的表姐,嫁给了十八侣的头儿夏侯木纷。
应凤莲找到方绣玉时,哭得梨花带雨,拉着她的手说:“绣玉,你救救我们吧,再这样下去,我和你表姐夫都会变成废人!”
方绣玉当时犹豫了很久。世人都不知道,那青玉神树一次只能结出9颗果实,每摘取一颗都要隔一百年才能结出新果。瑶池圣母在碑文中特意嘱咐,至少维持5颗果实才能保住神树的灵气,所以一次最多只能摘取4颗果实。
几千年来玉女山的灵晄浓度并未出现大幅减弱,全靠这棵树的灵气促使深埋于山石核心的灵晄可以不断再生, 形成了恒定的能源再生循环模式。
方绣玉知道青玉神树的秘密,也记得圣母的警告。可看着表姐憔悴的脸,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偷摘邻居家的果子,表姐总把最大的那颗塞给她,她的心还是软了。
“只能摘两颗。”她最终还是松了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神树有灵,不能贪心。”
她瞒着司马长风,再次爬上那座熟悉的山,她摘了两颗青玉果,回来交给应凤莲,千叮万嘱:“这是最后一次,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应凤莲当时满口答应,可转身就把消息告诉了夏侯木纷。
说到这里,司马长风的手猛地攥紧,连带着他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那两颗果实,修复了他们夫妇的灵脉。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竟然逼着阿玉,要她带所有人去摘果。”
袁司空叹了口气,接过话头:“长风哥哥当时正在执行翠烟门的秘密任务,被隔绝了所有消息。等他回来时,一切都晚了。”
“如果我在……”司马长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暴怒,像是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我绝不会让阿玉一个人面对那些豺狼!”
“那帮人渣,竟然威胁阿玉,若不带他们前往,就要将神果的消息公之于众,阿玉明白一旦神果的信息被大众知晓,那么这座大山以及山中的所有生灵将再无宁日,于是便将计就计想出了一个计策。”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晶体球。那球通体莹润,像用月光凝成的,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一看就不是凡物。“剩下的事,你们自己看吧。”
他指尖在球体上轻轻一敲,嗡的一声,一道柔和的白光从球里射出来,落在前方的云雾上,竟像幕布一样展开,清晰地映出了当年的画面。
袁司空低声解释:“这是青丘的幻光球,能记录影像,比现在的摄像机还清楚。方前辈其实和我一样,是涂山氏的后裔,她能爬上山顶,不光靠轻功,还有我们一族的空间穿行术。”
影像里,方绣玉穿着一身青色的劲装,站在那个熟悉的岔路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身后跟着十八个人,正是风云十八侣。
“两条路都能到清灵玉洞,”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你们选哪条?”
夏侯木纷往前一步,他身材高大,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扫了眼右边崎岖的路,嗤笑道:“当然走左边!右边那么陡,万一藏着危险怎么办?”
他身后的人纷纷附和,一个个眼里都闪着急不可耐的光。只有方绣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悲凉的笑。
她转身朝左边的路走去,十八人立刻跟了上去,脚步声杂沓,像一群抢食的野狗。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开阔起来,无边无际的云海就在脚下翻滚,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把整个天空都铺在了地上,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像浮在云海里的小岛,美得让人窒息。
可风云十八侣哪里有心思欣赏?他们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方绣玉指的方向。云海中央,一个洞口正缓缓显现,无数晶莹的灵光从洞里飘出来,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飞舞,一条道路正好穿过云海连接洞口所在的位置。
“穿过云海,就是清灵玉洞。”方绣玉的声音在风中散开。
“哈哈,神果是我们的了!”夏侯木纷大笑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灵脉已经修复,轻功比之前好了数倍,脚在云海上一点,就往前飘出老远。应凤莲紧随其后。
剩下的十六人也疯了一样往前冲,刚才还装腔作势的 “灵脉受损”,此刻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袁司空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宁素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孟星宇都往前凑了半步。
就在夏侯木纷快要冲到洞口时,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道路突然像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散开 ,那里根本不是实地,而是万丈深渊!
“啊!” 夏侯木纷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他身后的几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强大的惯性带着他们一起跌了下去,一个个身影在深渊里越来越小,很快就被云雾吞没。
“小心!”后面有人大喊,想停下脚步,可脚下的碎石却像被施了魔法,一个劲儿地往前滑。又有几人惨叫着跌落,但底下的深渊却始终寂静,仿佛将这些人瞬间吞噬。
眨眼间,只剩下夏侯木纷和应凤莲。
夏侯木纷不知何时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根树枝,应凤莲则用短剑插进了石缝里,两人悬空挂着,离悬崖边只有一步之遥。
“凤莲!拉我一把!”夏侯木纷的声音带着哭腔,另一只手拼命去抓应凤莲的脚踝。
应凤莲咬着牙,短剑在石缝里已经开始松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夏侯木纷一抓住她的脚,她顿时感觉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剑柄上,那剑刃已经弯成了弧形,眼看就要断裂。
“放手!”应凤莲吼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我不放!要死一起死!”夏侯木纷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剑柄的裂痕越来越大,碎石开始往下掉。应凤莲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看抓着自己不放的丈夫,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狠厉。
“那你就去死吧!”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在夏侯木纷的脸上!
“呃!” 夏侯木纷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抓着树枝的手一松,整个人像流星一样坠了下去。
随着他的坠落,应凤莲身上的重量骤减,那把几乎要断裂的短剑终于稳住了。她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深渊,眼里没有丝毫悲伤,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深吸一口气,看准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猛地用力,借着反作用力一跃,终于落在了悬崖边上。
她瘫坐在地上,刚想抬手擦汗,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一根银色的针,正中心口!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顺着针尾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八侣中最不起眼的朱重光,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巧的机关盒,嘴角挂着阴鸷的笑。
朱重光一直是十八侣里的边缘人物,武技和异能都不如别人,灵脉受损后更是成了拖油瓶,刚才跑在最后,反而阴差阳错地没掉进深渊。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最没用的人,手里竟然藏着这么阴毒的暗器。
应凤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算计了丈夫,躲过了深渊,最终却死在了最看不起的同伴手里。
朱重光慢悠悠地走过来,踢了踢应凤莲的尸体。
宁素心的相机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这些影像,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孟星宇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袁司空看着司马长风,这位活了两千多年的山神,此刻的背影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司马长风抬头望向翻涌的云海,那里的云雾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像极了当年清灵玉洞外,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天空。
风,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