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苑的静谧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冷卿月正在窗边观察外面巡逻守卫的换防。
闻声望去,只见两名魔侍正押着方才在池畔见过的那位红发女修和她的银发同伴走过苑外的回廊。
两名女修此刻衣衫不整,发髻微乱,脸上早没了之前的恣意放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自镇定的苍白。
“尊上有令,魅影、幽瞳二人行为不端,有损魔宫威仪,鞭刑三十,禁足思过半月!”
为首的魔侍声音冰冷,毫无感情地宣布。
那名为魅影的红发女修咬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反驳。
幽瞳则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冷卿月眸光微动,看来,魔宫之内亦有章法。
潋的治理,并非全无约束。
这番动静恰好能让幽兰苑这边听得清楚。是偶然,还是别有用意的提示?
她不动声色地关上窗,对魔界的规则有了多一层的了解。
这里并非毫无秩序,只是其准则与仙界相异,更为直接,也更为严苛。
晚些时候,潋来到了幽兰苑。
他今日着一身更为庄重的玄色长袍,袖口与衣襟处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魔纹。
墨发用一枚剔透的墨玉冠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散漫,多了几分属于魔尊的威仪。
他挥手让随行的魔侍留在苑外,独自走了进来。
冷卿月正坐在桌前,指尖蘸着清水,在光洁的桌面上无声地勾勒着这几日观察到的魔宫路径简图。
见他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潋的目光掠过桌面,那水痕未干,隐约可见一些线条。
他唇角微动,并未言明,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今日宫中有些声响,没扰到仙子吧?”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琥珀色的眸子却落在她脸上。
“尚可。”冷卿月收回手,水痕很快消散,“魔宫法度严谨,令人侧目。”
潋低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过:“无规矩不成方圆,魔界崇奉力量与自在,却非毫无底线。”
他话中有话,“尤其是在这魔宫之内,本尊的眼皮子底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身上那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独特的气息缓缓弥漫:
“故而,仙子在此做客,也需留意言行,莫要……令本尊费心。”
他的距离颇近,近得冷卿月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那双琥珀色眼眸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又隐含着一丝难以描述的、近乎牵引的意味。
冷卿月没有后退,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魔尊过虑,客居于此,自有分寸。”
“客居?”潋重复着这个词,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带着玉石般的质感,一触即分。
“本尊可从未将仙子视作外人,只是请仙子在此小住,避开不必要的纷扰。”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接近,却又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仿佛只是在确认某种界限。
冷卿月的手背肌肤上还残留着那一闪而过的微凉触感。
她神色不变,只是将手缓缓收回,置于膝上:“如此,倒是要多谢魔尊‘盛情’了。”
见她并未露出羞恼或抗拒,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略带试探的靠近。
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化为更深的注意。
他欣赏她这副清冷自持,却又并非全然疏离的模样。
“仙子能这般想,自是最好。”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笼罩,“中元节前,便安心住下,有何需要,尽管吩咐魔侍。”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不出这魔宫范围,仙子可随意走动。
只是……有些地方,有些人,还是避开为好。
今日那等景象,本尊不希望再入仙子之眼。”
这话,算是为白日里那场“惩戒”做了说明,也再次明确了她在魔宫的活动界限。
冷卿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他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封诀那人性子冷肃,不喜人多扰。仙子日后若再遇见,避开便是。”
这话听着像是提醒,却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表示,表示着他对她行踪的清楚,以及对某些潜在接触的微妙不喜。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苑外,冷卿月才缓缓松开置于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他拂过时的凉意。
这位魔尊,心思细密难测。刚柔并济,恩威并施。
既展示魔宫的规矩与他的权威,又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看似关切的提示。
试图在她心中营造一种复杂难言的心绪。
她走到窗边,看着魔界那永恒暗红的天空。
潋的种种举动,愈发印证了中元节之事的紧要。
他越是试图让她“安心”,越是表明外界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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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深处,一间布有重重隔绝阵法的密室内,潋与封诀相对而坐。
中央悬浮着一幅以魔力勾勒出的六界舆图,其中代表仙界的区域被标记出几处关键的灵脉节点与防御薄弱处。
“冥界那边,依旧没有明确回应。”
封诀的声音低沉,指尖点向舆图上那片代表冥界的灰暗区域,“冥渊态度模糊,只言恪守中立。”
潋把玩着手中一枚不断变换形状的暗色晶石,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无妨,他保持中立,便是默许。地府门开,百鬼夜行乃天地规则,他冥渊也阻止不了。
只要届时我们的人能趁乱打开无间狱的裂隙……”
他话音未落,密室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
潋袖袍一挥,密室门无声滑开,一名心腹魔将躬身禀报:“尊上,冷仙子似乎在尝试绘制魔宫路径。”
潋与封诀对视一眼,封诀面无表情,潋却唇角微勾,挥退了魔将。
“她倒是闲不住。”潋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重新落回舆图,“无妨,让她画,幽兰苑周边的布置,她看不透。”
封诀沉默片刻,道:“此女留在手中,终是变数,芜妄生那边……”
“正因她在手中,芜妄生才会投鼠忌器。”
潋打断他,指尖那枚暗色晶石骤然停止变幻,定格成一个繁复的符文,“况且……本尊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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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阙宫内,芜妄生面沉如水。
他立于殿中,面前悬浮着那枚已然失去光泽、出现细微裂痕的玉符。
冷卿月失踪已有多日,他几乎翻遍了仙界与人界交界区域,却一无所获。
那玉符最后传来的微弱波动,指向魔界方向,但具体位置如同被浓雾笼罩,无法追踪。
“上仙,还是没有卿卿的消息吗?”桃灼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多次。
容与默默站在她身后,神色担忧。
万俟子澈也在一旁抓耳挠腮:“魔界那么大,这要怎么找?要不我回神宫寺求父亲派人……”
“不可。”芜妄生冷声打断,眸中寒芒凛冽,“打草惊蛇,反于她不利。”
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那日离去前她平静的眉眼在脑中浮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卿卿……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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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幽冥殿。
冥渊倚在王座上,紫瞳半阖,听着下方鬼差的汇报。
听到中元节各地府衙加紧戒备,以防百鬼躁动时,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年年如此,有何可报。”
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守好轮回井,别让些不长眼的孤魂野鬼冲撞了便罢。”
他挥退鬼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魔界近期的异动,妖界的沉默,他并非毫无察觉。
只是……六界安稳太久,偶尔起点波澜,似乎也无伤大雅。
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重新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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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幽兰苑。
冷卿月近日的“活动”范围稍微扩大了些。
她发现,只要不靠近几处明显有重兵看守或设有强大禁制的殿宇,魔侍并不会强硬阻拦她的脚步。
这日,她行至一处种植着大片暗紫色竹林的地方,竹叶摩挲,发出沙沙轻响,倒是魔宫中难得清幽的所在。
她正凝神感知着竹林深处隐约传来的阵法波动,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仙子似乎对这‘墨玉竹’很感兴趣?”
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今日未着冠冕,墨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更添几分随性。
冷卿月转身,神色如常:“魔尊宫中奇物甚多,令人目不暇接。”
潋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望着那片幽深的竹林:
“此竹乃魔界特有,其坚韧远超寻常金铁,是炼制魔器的上好材料。”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仙子若喜欢,本尊可命人砍伐几株,送至苑中赏玩。”
“不必。”冷卿月淡淡拒绝,“草木有灵,生长于此方得其韵。强行移栽,反失其真。”
潋低笑一声,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耳畔垂落的发丝。
轻轻拈下一片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极细小的竹叶碎片。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竹叶的清冽。
冷卿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并未避开,只是抬眸看他,清亮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影,无波无澜。
潋将那竹叶碎片在指尖捻了捻,任由其化为飞灰。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
此刻因距离极近,能清晰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平静。
“仙子总是这般……冷静。”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倒让本尊好奇,究竟何事,方能令你动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
最后停留在那淡色的唇瓣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想要靠近的意图。
冷卿月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那混合着清冽与邪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缓缓收拢。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迎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又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现象。
两人之间的距离暧昧得只剩下呼吸可闻的空间。
竹叶沙沙,更衬得此间寂静。
最终,潋没有更进一步。
他缓缓直起身,拉开了那危险的距离,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惯有的、慵懒而邪气的弧度。
“中元节将至,”
他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平常,“魔界届时会有庆典,虽比不得仙界雅致,倒也热闹。
仙子若有兴致,可来一观。”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墨玉竹林的映衬下,更显深沉难测。
冷卿月看着他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他触碰过的耳廓。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