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涧的蝉是哑的。
往年能把盛夏喊得滚烫的蝉鸣,如今像被掐断的琴弦,只剩涧边的老柳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蝉蜕,空壳在风里轻轻摇晃,却吐不出半点声息。曾经能映出蝉翼纹路的“听蝉泉”,泉水也变得冰凉,水面上漂浮着未脱壳的幼蝉,翅尖蜷成皱巴巴的团,连最耐阴的“蝉衣草”都蔫头耷脑,叶片上的蝉纹褪成了浅白。
“蝉的‘声魂’被冻住了。”苏棠站在老柳树下,指尖捏起一枚空蝉蜕,蜕壳内壁还留着层薄冰,像蝉最后一声鸣叫被冻成了固体,掌心的罗盘泛着琥珀色的光,盘面上的星点像被寒流冻伤的虫豸,缩成一团,光芒里带着细碎的冰碴,“那场寒流不是自然气候,是有人在‘蝉鸣石’上布了‘噤声阵’,让蝉失去了振翅发声的力气。”
37举着“生物声波仪”,屏幕上的波形平得像块冰面:“蝉鸣石是鸣蝉涧的‘声巢’,藏在涧底的‘蜕壳滩’里,石头能吸收阳光的暖意,转化成滋养蝉声的‘温气’。现在石上被刻了噤声符,温气全被冻成了冰,蝉的声魂得不到滋养,才成了哑虫。”
阿影望着涧边的草丛,草叶上还留着被冻僵的蝉尸,翅膜脆得像张纸。“听蝉人说,三个月前的夜里,涧里突然飘起雪花,六月飞雪啊,怪事!第二天雪化后,就再没听见蝉鸣,连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幼蝉,爬到树上就不动了,蜕一半的壳挂在枝桠上,像被定住的钟。”
他们在蜕壳滩旁的“听蝉榭”——一座架在泉边的竹榭里,找到了那个“能听见蝉蜕余音”的听蝉人。老人坐在榭内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从蝉蜕里刮出的“蝉霜”,那是声魂被冻住后凝结的粉末,他用指尖蘸着蝉霜,在竹桌上画着蝉的形状,每画一笔,就对着空壳的方向侧耳听。他的腰间挂着个竹制的“收音笼”,笼里放着枚最大的蝉蜕,蜕壳上还留着完整的翅脉。
“它们在说‘喊不出了’。”老人放下指尖,竹桌上的蝉影被风吹散,“蝉这辈子就为了夏天活一次,在土里待三年,就为了爬出地面,振翅喊一个月。它们的鸣不是瞎叫,是在说‘我活着’——雄蝉喊着求偶,雌蝉应着赴约,连幼蝉在土里钻,都在哼‘快出来’的小调。可噤声阵把它们的嗓子冻住了,连‘活着’这两个字,都喊不出口了。”
苏棠将掌心贴在蝉鸣石上,金色的命数光芒渗入石缝,触到了冰层下的温气。光芒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三个月前的鸣蝉涧,几个穿白袍的人在蜕壳滩上踱步,手里拿着刻刀在蝉鸣石上刻画,符咒落成的瞬间,石头冒出白汽,涧里的温度骤降,正在振翅的蝉突然从树上坠落,像被抽走了骨头。
白袍人的袖口,绣着个被冰雪覆盖的蝉——是“寒声教”的标记,这个教派认为“夏日的喧嚣是浮躁的根源”,尤其厌恶蝉鸣的聒噪,觉得“持续的鸣叫会让人失去静心”,他们想用噤声阵冻结所有蝉的声魂,让鸣蝉涧变成“永夏的寒潭”,甚至能通过收集冻僵的蝉声,炼制“静心散”,让人失去表达的欲望。
“噤声符的刻痕里灌了‘凝声冰’,能直接冻结生物声波。”37的声音带着寒意,“声波仪显示,涧里的空气都带上了‘低温共振’,再这样下去,别说蝉,连涧边的虫鸣、鸟叫都会被冻住,鸣蝉涧会变成‘无声涧’。”
老人突然从收音笼里取出那枚最大的蝉蜕,蜕壳的尾端还粘着点琥珀色的胶状物质——那是“蝉魂胶”,是声魂最浓的地方,当年这只蝉在他耳边鸣了整整一个月,直到老死。“这是我在寒流后从老柳树上摘的。”老人用体温焐着蝉蜕,胶状物质渐渐融化,“蜕说,只要还有人记得它们的声音,声魂就冻不死。”
苏棠的光剑突然指向蜕壳滩的中心,剑身上的符文与蝉魂胶的气息共鸣,映出滩底的景象:蝉鸣石上的噤声符正发出幽幽的蓝光,石缝里的凝声冰越结越厚,冻住的蝉声在冰里挣扎,像被困在琉璃里的虫。
“必须擦掉噤声符,融化凝声冰。”苏棠的声音带着破冰般的坚定,“蝉鸣不是浮躁的喧嚣,是生命对夏天的告白。寒声教为了所谓的‘静心’,冻结蝉的声魂,是在夺走世界的热烈。”
他们带着老人准备的“融声露”往蜕壳滩走,露水洒在地上,能让低温共振暂时失效。阿影用机械臂清理滩上的碎冰,臂甲上的灵土散发着暖意,接触到蝉尸的瞬间,翅膜竟舒展了些;37启动了“声波加热器”,在前方织出一道无形的热网,将冰冷的空气烘得温热;苏棠则用命数光芒包裹住蝉鸣石,金色的光与凝声冰的蓝光相撞,激起一圈圈白雾。
蜕壳滩上,寒声教的头目正用凿子加深噤声符的刻痕,他看见苏棠等人,冷笑道:“这些吵人的虫子早就该闭嘴!人活着就该安安静静,总喊着‘我在’‘我在’,生怕别人不知道,多肤浅!”
“你没听过蝉在土里熬了三年,终于爬出地面时,第一声带着土腥气的鸣;没听过雌蝉听到雄蝉的呼唤,振翅赴约时,翅膀拍打的‘沙沙’声;没听过老人坐在竹椅上,听着蝉鸣打盹,嘴角露出的笑。”苏棠的光剑挑飞他手里的凿子,“这些不是肤浅,是蝉在说‘我认真活过’。”
老人将那枚最大的蝉蜕扣在蝉鸣石的中心,蝉魂胶与石头相贴的瞬间,琥珀色的光芒突然爆发,像块融化的金子,光芒顺着噤声符的刻痕流淌,蓝光迅速消退,凝声冰开始融化,滴答滴答的水声里,隐约传来细碎的“吱吱”声——是冻住的蝉声在苏醒。
阿影撒出的融声露在滩上连成线,冰融后的水洼里,未脱壳的幼蝉开始蠕动,一点点挣开束缚,嫩黄的翅尖在阳光下舒展,渐渐变得透明。鸣蝉涧的空气里,温热的气流开始流动,老柳树上的空蝉蜕在风里摇晃,竟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像无数蝉在齐声预热。
听蝉人站在老柳树下,闭上眼睛,嘴角跟着空气里的“吱吱”声轻轻颤动。突然,一声清亮的蝉鸣划破寂静——是只刚脱壳的雄蝉,正对着太阳振翅,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蝉鸣从涧的各处响起,像被点燃的火焰,瞬间燎原,把冰凉的空气烧得滚烫。
“它们在喊呢。”老人的眼角沁出泪,却笑得像个孩子,“蝉说,谢谢有人肯等它们把夏天喊回来。”
苏棠的罗盘上,琥珀色的星点挣脱了冰碴的束缚,光芒里流动着蝉翼的纹路,像无数振翅的声浪。
离开鸣蝉涧时,涧里的蝉鸣已经汇成了海。听蝉榭前,老人正躺在竹椅上打盹,耳边的蝉鸣像温柔的摇篮曲,收音笼里的蝉蜕挂在榭檐下,在风里轻轻摇晃,仿佛还在跟着合唱。蜕壳滩的蝉鸣石上,新蜕的蝉正密密麻麻地趴着,翅尖对着太阳,像在接受夏天的洗礼。
37看着声波仪上重新变得热烈的波形,轻声说:“原来最动人的不是永恒的寂静,是那些短暂却热烈的告白。就像蝉从不在乎自己能鸣多久,它只在乎,在属于自己的夏天里,有没有用尽全力喊出‘我在’。”
苏棠望着渐渐远去的、重新被蝉鸣填满的山涧,罗盘上一个青蓝色的星点正在闪烁,旁边写着:“游鱼溪,这里的鱼鳞能映出心事,却在一场污染后失去了光泽,只有一个观鱼人,还能看见鱼鳞上的泪痕。”
“去看看鱼鳞里的心事吧。”她转动船舵,铁皮船顺着涧水汇入溪流,驶向被鱼群点亮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