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过后,天光刚透。颜心心把最后一包草药塞进麻布袋,拍了拍手。她一夜没睡,眼睛有点发涩,但脑子很清醒。桌上的蜡封已经干了,三十个药包整整齐齐码在木箱里,每个都用油纸裹紧,外面刷了蜂蜡防潮。
她拎起箱子往外走。
李小桃和王翠花早就等在院门口,手里牵着两匹骡子拉的板车。车上铺了干草,又盖了一层厚布。看到她出来,李小桃赶紧迎上来:“师父,都准备好了。”
“嗯。”颜心心点头,“路上别停,赶在正午前送到雁门关外营地。”
王翠花嘟囔:“你这身子熬得跟纸片似的,还亲自去?让村里的后生跑一趟不就得了。”
“别人我不放心。”她说,“这药是新鲜草叶加夜光米汁液调的,放久了效用会降。而且……”她顿了顿,“我得亲眼看着他们用上。”
三人把箱子搬上车,固定好。颜心心翻身上了骡车前座,抓起缰绳。车轮一动,尘土扬起。
这一路不近。出了青竹镇,要过三道山口,一条河滩,再穿一片荒原才能到前线营地。她坐在车上,手一直按着箱子角。风刮在脸上,有点疼,但她没躲。
快到晌午时,远远看见雁门关外的军营旗影。几座灰布帐篷连成一片,外围插着拒马和长矛。巡逻士兵来回走动,铠甲在阳光下反着光。
有哨兵发现车队,立刻举枪喝问。
颜心心跳下车,亮出腰间那块紫檀木令——皇帝亲赐的“皇叔令”。哨兵看清令牌,脸色一变,连忙通报进去。
不多时,营门打开。
萧沉渊从里面走出来,玄色披风被风吹得掀起来。他脚步很快,走到近前才停下。目光扫过她脸上的灰土和干裂的嘴唇,眉头皱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送东西。”她拍了拍箱子,“防虫草药包,三十份,加了夜光米汁液和雷云藤粉,专克毒蚊蛊虫。你们这儿靠荒原,晚上肯定遭罪。”
他没接话,只看了眼箱子。
她也不急,自己动手打开一个药包,掏出里面的草团。这草是昨夜现采的艾叶、菖蒲和一种带银边的野薄荷混制而成,揉成拳头大小的圆球,闻着有一股清苦味。
她走到营帐边上,找了个火盆,把草团扔进去。
火苗窜了一下。
几秒后,一股白烟升起来。原本围着火堆打转的蚊虫突然四散飞逃,连靠近都不敢。
几个守营士兵围过来,瞪大眼。
“这……真管用?”
“不信你试试。”她说,“每晚睡前点燃一包,挂在帐子四角,保你睡整宿觉。”
有人立刻照做。不一会儿,那边传来惊呼:“真的!蚊子全跑了!”
消息传得快。不到半刻钟,所有士兵都知道了,纷纷来领药包。负责分发的是个副将,一边登记一边咧嘴笑:“姑娘,你这玩意儿比军医开的熏香强十倍。”
颜心心站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后一个药包发出去,才松口气。
这时萧沉渊走过来,手里拿着她刚才用过的那个空药包。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草渣,声音低了些:“你连夜做的?”
“不然呢?”她抬眼看他,“信鸽昨天半夜到的吧?我收到你回信说北戎可能点火油管,烧田毁苗,那就得抢时间。虫害一起,人先垮了,还怎么守边境?”
他静了几秒,忽然说:“你总能在我最需要时出现。”
这话轻,却像砸在心上。
她愣住,随即笑了下:“那你可得记住了,我不是白给的。等打赢了,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他看着她,眼神动了动,终于也扯了下嘴角。
两人并肩往营地深处走。沿途士兵见到他们都行礼,有的还偷偷笑。她听见一个年轻兵卒小声嘀咕:“那是咱们‘田园郡主’吧?听说一人种出十里灵田。”
她没回头,只低声对萧沉渊说:“你手下还挺会起外号。”
“不是我起的。”他说,“是他们自己传开的。”
走到了望台下,两人停下。
远处地平线一片荒凉,风卷着沙尘掠过田垄。那里原本有些零星耕地,现在只剩焦黑痕迹——前几天北戎小队偷袭,放火烧过一次。虽然火被及时扑灭,但人心还没稳。
她望着那片地,忽然开口:“我种的田,不该被火烧。”
萧沉渊侧头看她。
她没看他,继续说:“那些种子是我一颗颗挑的,肥料是沤了三个月的豆渣,浇水掐着时辰。不是为了让人一把火就毁掉的。”
风吹起她的袖子,露出手腕一圈红痕——那是昨晚制药时被滚水烫的。
他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放在栏杆上的手。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茧。
“有我在一日,”他说,“便不让北戎踏足一步,毁你一寸良田。”
她转头看他。
他站得笔直,目光落在远方,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铁钉入地:“你护粮,我护你。谁想动你的田,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没说话。
很久,才轻轻点头:“那我陪你守。”
风更大了,吹得旗帜哗啦响。营中炊烟升起,有人开始喊吃饭。远处训练场传来兵器碰撞声,一下接一下。
她靠着栏杆站着,手还在他手里。
这时,一个传令兵快步跑来,在萧沉渊身后抱拳:“将军,西北方向发现新埋油管痕迹,已派小队清除。”
“知道了。”他点头,没回头。
传令兵退下。
她问:“这次能拦住吗?”
“能。”他说,“但他们还会再来。”
“那就再来一次。”她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反正我药备足了,下次多加点辣椒粉,呛死他们。”
他终于笑了下,极淡,却真实。
太阳偏西,营地忙碌如常。她站在高处,看着下面一个个忙碌的身影。这些兵以前离农事远得很,现在却会主动问她“这草还能治跳蚤不”“能不能捎回家给老娘驱湿气”。
她心里踏实了点。
天快黑时,她准备回程。萧沉渊送她到营门口。
“不用再送了。”她说,“我自己能走。”
“等等。”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你给的药,我留了一包。夜里……点着。”
她接过,掂了掂:“行,记得别闷着帐子。”
他点头。
她转身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来:“明天我会让村民再制一批,量加大。你派人来取,或者我再来一趟。”
“我来接你。”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你可别迟到。”
骡车启动,轮子碾过碎石路。
她坐在车上,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车子拐过山坡,看不见为止。
箱子里还剩一个药包没发完。她拿出来,放在腿上。草叶已经压扁,气味淡了些,但依然清苦。
风吹进来,把她的头发吹乱。
她抬手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手指碰到脸颊,才发现有点发热。
骡车继续往前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