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回春堂,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异样的“热闹”。
陆然端坐诊桌之后,神色如常,指尖搭在一名孩童腕间,一缕温和的浩然气悄然流转,驱散着其肺腑间的寒邪。孩童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烧得通红的小脸也退去些许潮热。
堂内候诊的病人依旧排着队,只是目光不时偷偷瞟向陆然,又迅速移开,带着难以言说的敬畏。街头那场短暂却凶险的刺杀,虽被官府迅速压下消息,但总有些许风声,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散播开来。这位陆先生,不仅医术通神,似乎……身手也极为可怕。
沈掌柜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陆然,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忐忑。庆幸的是堂里有这么一尊真神坐镇,回春堂名声日隆;忐忑的是,这位真神招惹的麻烦,似乎也越来越大。
陆然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觉。他的心神,大半沉入气海。那缕浩然气经过连番运用,尤其是方才街头那电光火石间的反击与昨夜守护侯府的消耗,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如同被反复捶打的精铁,去除了些许浮华,变得愈发凝练、沉静。气旋中心,一点明光若隐若现,仿佛孕育着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某个界限,只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下一位。”他收回手,对那千恩万谢抱着孩子离去的妇人微微颔首,声音平和。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倨傲的声音:
“让开让开!都闪开点!”
只见三四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汉子,簇拥着一位华服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有些虚浮的苍白,眼神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横,目光扫过堂内众人,如同在看蝼蚁。他腰间悬着一块美玉,玉上刻着一个“杨”字。
“谁是陆然?”青年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口吻。
堂内顿时一静。有人认出了这青年的来历——郡城杨家的大少爷,杨承。杨家是郡城有数的豪商,与官府关系密切,势力盘根错节,平日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沈掌柜脸色一变,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满脸堆笑地迎上:“原来是杨少爷大驾光临!不知杨少爷找陆先生有何贵干?”
杨承瞥了沈掌柜一眼,懒得搭理,目光直接落在诊桌后那唯一的青衫身影上,嘴角一撇:“你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陆然?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陆然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阁下是来看病的?”
“看病?”杨承嗤笑一声,“本少爷身体好得很!听说你医术不错,跟我走一趟吧,我府上有个老仆病了,你去给瞧瞧。”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是在施舍恩典。
沈掌柜额头见汗,连忙打圆场:“杨少爷,陆先生正在坐诊,这里有这么多病人等着,您看是不是……”
“让他们等着!”杨承不耐烦地打断,“一个江湖郎中,本少爷亲自来请,是给他面子!怎么?还要我三催四请不成?”他身后那几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眼神不善地盯住陆然,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排队候诊的病人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
陆然看着杨承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又扫了一眼他那几名气息驳杂、煞气外露的护卫,心中了然。这并非简单的求医,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某些人借这纨绔子弟之手,来掂量他的斤两。
是杨家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他缓缓站起身。
见他起身,杨承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以为对方服软。
然而,陆然并未向他走去,而是对排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农温言道:“老丈,您先稍坐,待我处理完些许杂事。”
老农连忙惶恐点头。
陆然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杨承,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杨少爷,陆某在此坐诊,自有规矩。若要求医,请按次序排队。若府上仆役病重,可抬来堂内,陆某自会诊治。若无他事,请勿打扰其他病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他竟然……拒绝了杨承?!还让他排队?!
杨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暴怒的铁青:“你说什么?!你让本少爷排队?!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九流的郎中,也敢在本少爷面前摆谱?!”他指着陆然,对护卫吼道:“给我把他‘请’回府去!”
“是!”几名护卫应声而动,如狼似虎般扑向陆然!刀未出鞘,但拳脚带风,直取陆然周身要害,显然是要强行拿人!
堂内顿时一片惊呼,人群慌乱后退。
沈掌柜吓得面无人色:“使不得!使不得啊杨少爷!”
眼看那几名护卫的拳脚就要落到陆然身上,陆然却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吓傻了一般。
就在当先一名护卫的手爪即将扣住他肩膀的刹那——
陆然动了。
他并未闪避,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手持一枚无形之针,对着那护卫手腕的“内关穴”轻轻一拂。
动作飘逸,不带丝毫烟火气。
那护卫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奇异的热流瞬间窜入手臂经脉,整条胳膊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酸软无力,那凌厉的一爪顿时溃散,整个人更是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陆然左手衣袖仿佛无意般一拂,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道涌出,如同春风拂过水面,将另外两名从侧面扑来的护卫轻轻推开。那两人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身不由己地向两旁跌开,撞翻了旁边的几张椅子,狼狈不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然依旧站在原地,青衫未乱,气息平稳。他甚至未曾离开诊桌半步。
而那三名凶神恶煞的护卫,已然东倒西歪,失去了战斗力。
堂内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看似文弱的青衫郎中,竟在举手投足间,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三名精锐护卫的围攻?!
杨承脸上的狂怒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与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潜藏的恐惧。他再纨绔,也看得出眼前这人,绝非普通郎中!
“你……你……”他指着陆然,嘴唇哆嗦,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然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他虚张声势的外表,直抵其内心的怯懦。
“杨少爷,”陆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请回吧。莫要扰了此地清净,也……莫要自误。”
杨承被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了看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护卫,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带着鄙夷与快意目光的平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大了。
“好!好你个陆然!你给我等着!”他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再也无颜停留,带着几名狼狈的护卫,灰溜溜地挤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回春堂。
堂内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和议论。
“陆先生太厉害了!”
“早就看那杨承不顺眼了!”
“没想到陆先生不仅医术好,功夫也这么俊!”
沈掌柜长长舒了口气,擦掉额头的冷汗,看向陆然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敬畏,更带上了一种近乎崇拜的色彩。
陆然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众人微微拱手:“一点小插曲,惊扰各位了。我们继续看诊。”
他重新坐下,神色如常。
然而,气海之中,那缕浩然气却在此刻发出了细微的嗡鸣,气旋中心那点明光骤然亮了一丝!方才那看似简单的出手,实则是对力量精妙掌控的体现,是“道”与“术”的融合运用,仿佛一柄重锤,终于敲碎了那层隔膜!
瓶颈,松动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人间道”,在这纷扰红尘的淬炼下,即将迈入一个全新的层次。
青锋初淬火,锋芒始露。
而这郡城的暗流,也必将因他这显露的峥嵘,掀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