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黄昏。
陆景川的小院，已经变成了一个怪异的试验场。
院子左侧，三个小型丹炉同时运转，炉火被精准地控制在不同的温度。一个在炼制最基础的“凝气丹”，一个在熬制“止血膏”，还有一个在尝试一种冷门的“清心散”。
炉火映照着陆景川苍白而专注的脸。
他已经连续炼丹六个时辰了。
不是他想炼，而是必须炼——用这种方式，疯狂消耗体内那日益充盈、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灵力。
右侧的石桌上，摊开着上百张符纸。朱砂用了三盒，灵笔的笔尖已经磨损了三支。从最基础的“火球符”“冰锥符”，到复杂些的“护身符”“疾行符”，再到一些冷门偏门的“驱虫符”“净水符”……
只要能消耗灵力，他都画。
甚至院子中央，他还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聚灵催生阵”——将自身灵力注入阵法，加速院中那些普通花草的生长。
结果就是，原本只是点缀的几株月季，现在长得比人还高，开出的花朵有碗口大，香气浓得呛人。墙角那丛野草更是疯狂蔓延，已经爬满了半面墙，绿得发黑。
然而，没用。
陆景川停下手，内视丹田。
那枚淡金色的封灵阵盘，此刻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从中心的主控符文裂痕开始，裂纹向四周辐射，几乎覆盖了整个阵盘表面。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阵盘在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像不堪重负的老旧木板。
而阵盘压制下的灵力，则如同被关在笼中的猛兽，疯狂冲撞着牢笼。
“消耗的速度……赶不上增长的速度。”
陆景川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阴沉。
自从那天唐小柔帮他暂时压制住灵力暴走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寻找消耗灵力的方法。炼丹、制符、布阵、甚至用灵力去后山劈柴——能试的都试了。
但天道系统的每日任务从未停止。
每天，雷打不动，准时准点，往他体内灌注新的修为。虽然每次量都不大，但积少成多，涓涓细流汇成小河，小河即将变成洪水。
而封灵阵盘，已经撑到了极限。
陆景川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这棵树倒是没受催生阵的影响，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他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晚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他想起了唐小柔。
那天他醒来后，发现唐小柔因为灵力透支而昏迷，便悄悄将她送回住处，留下几瓶自己炼制的滋补丹药。之后几天，唐小柔来找过他两次，都被他以“闭关调息”为由拒之门外。
不是冷漠，而是不敢。
他体内的隐患越来越严重，随时可能爆发。他不想再连累那个善良的姑娘。
他也想起了林凡和苏聆雪。
这几天，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不是恶意的窥探，更像是一种探究和审视。他猜，应该是林凡或者苏聆雪，或者两者都有。
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陆景川不知道，也没精力去深究。
他现在就像走在一条细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失去平衡，摔得粉身碎骨。
“必须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他低声自语，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典籍。
《基础阵法加固精要》。
这是他前几天用贡献点换来的，已经翻得快散架了。书里记载了几十种加固、修复阵法的方法，但针对封灵阵盘这种特殊阵法，有用的内容少之又少。
陆景川已经尝试了其中三种相对可行的方法，效果微乎其微。
封灵阵盘的设计原理太特殊了——它不是一个独立的阵法，而是与他的丹田、经脉、甚至神魂深度绑定。强行加固，可能适得其反，加速崩溃。
“难道真的没有路了吗……”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枚濒临破碎的阵盘，感受着那狂暴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灵力。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但就在这一刻——
【叮！】
提示音响起，冰冷而急促。
陆景川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血色文字。不是往常的白色或金色，而是刺目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红色。
【紧急限时任务发布】
【任务内容：于半个时辰内，取得“碧潭寒鲤”三条】
【任务地点：青云宗后山，寒月潭】
【任务奖励：修为灌注（中量）】
【任务惩罚：灵力暴走（中度，持续十二时辰）】
【备注：此任务为强制任务，不可拒绝，不可放弃。倒计时开始——】
文字下方，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沙漏虚影，细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落。
陆景川盯着那些文字，盯着那个沙漏，整个人像被冻住了。
碧潭寒鲤？
寒月潭？
那个地方他知道——青云宗后山深处，一处终年寒气笼罩的深潭。潭水冰寒刺骨，普通修士待久了都会冻伤经脉。而碧潭寒鲤是潭中特产，速度极快，灵觉敏锐，极难捕捉。
正常来说，捕捉三条寒鲤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还需要特殊的渔具和避寒手段。
半个时辰？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奖励是“修为灌注（中量）”——以他现在的情况，再接受一次中量灌注，封灵阵盘绝对会彻底崩溃。
至于惩罚……
“灵力暴走（中度，持续十二时辰）……”
陆景川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中度暴走，持续十二时辰。
意味着他会彻底失去对灵力的控制十二个时辰。在这期间，他无法修炼，无法战斗，甚至连基本的行动都可能受影响。而且灵力外泄会极其明显，就像一个移动的灯塔，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个灵力失控的修士，快来围观”。
到那时，他的秘密还能保住吗？
皇室使团就在山门外三百里的迎仙驿，随时可能进山。幽冥教的探子可能就潜伏在宗门附近。还有林凡、苏聆雪那些敏锐的同门……
一旦暴露，万劫不复。
“这是在逼我……”陆景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逼我在‘立刻死’和‘等死’之间选一个。”
血红色的沙漏还在流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陆景川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沙漏，看着那些血色的文字，大脑飞速运转。
寒月潭……碧潭寒鲤……半个时辰……
有没有可能？
如果他用最快速度赶到，如果他用一些非常规的捕捉手段，如果他不惜代价……
“拼了！”
陆景川一咬牙，转身冲进屋内。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他这些天准备的各类“应急物品”——改良过的符箓、特制的丹药、还有几件稀奇古怪的法器。
他快速挑选着：
三张“疾风符”，贴在腿上能大幅提升速度。
一瓶“烈阳丹”，服下后能在短时间内抵御寒气，但事后会经脉灼痛。
一张特制的“冰网符”——这是他前几天专门为可能的水系任务准备的，能瞬间凝结出一张冰网，捕捉水中的活物。
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炽火石”。这是一种火属性矿石，握在手中能持续散发热量，对抗寒气。
“应该够了。”
陆景川将这些东西塞进怀里，又抓起一件厚实的毛皮斗篷——这是离玖儿之前送的狼族特产，御寒效果极佳。
然后，他推门而出，冲向夜幕降临的后山。
夜色中的青云后山，危险而寂静。
陆景川将三张疾风符全部激发，双腿如同安装了喷射引擎，在山林间疾驰。树木在两侧飞速后退，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的大脑在疯狂计算：
“从住处到寒月潭，正常速度需要两刻钟。用疾风符全速赶路，可以压缩到一刻钟。剩下两刻钟捕捉寒鲤……”
不够。
远远不够。
碧潭寒鲤不是傻子，它们灵觉敏锐，稍有动静就会潜入深水区。正常捕捉，光是蹲守、引诱、下网，就要花去大把时间。
“必须用非常手段……”
陆景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一边奔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三粒赤红色的丹药——正是“烈阳丹”。
没有丝毫犹豫，他仰头全部吞下。
丹药入腹，瞬间化作三团火焰，在经脉中炸开！
“呃啊！”
陆景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涨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仿佛沸腾了，皮肤表面冒出细密的汗珠，又在夜风中迅速冷却。
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
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周围的寒气对他再无影响，甚至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浪。
他加快了速度。
一刻钟后，寒月潭。
这是一处位于山谷深处的寒潭，面积不大，约莫三四亩见方。潭水呈深黑色，表面漂浮着薄薄的冰雾，即使在盛夏，这里的温度也低得吓人。
潭边生长着一些喜寒的植物，叶片上都覆盖着白霜。
陆景川冲到潭边，停下脚步，剧烈喘息。
烈阳丹的药效正在疯狂燃烧他的灵力，但他顾不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特制的“冰网符”，又拿出炽火石握在左手——冰网符需要水系灵力激发，而炽火石的热量会干扰他的灵力属性，必须用身体隔开。
“开始。”
陆景川深吸一口气，将冰网符抛向潭面。
符箓在空中燃烧，化作一张淡蓝色、由冰晶凝结而成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同时，陆景川右手掐诀，将一缕精纯的灵力注入潭中——这不是攻击，而是“引诱”。
碧潭寒鲤对精纯的灵力极其敏感，会将其误认为某种天材地宝散发的灵气，从而聚集过来。
果然，几个呼吸后，潭面出现了动静。
三四条银白色的影子，如同幽灵般从深水区游上来。它们体型修长，约莫一尺来长，浑身覆盖着细密的银色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碧潭寒鲤。
陆景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水下的冰网。
寒鲤很谨慎，它们围绕着他灵力注入的区域游弋，却没有立刻靠近。其中一条最大的，甚至用尾鳍轻轻触碰了一下冰网的边缘，似乎在试探。
陆景川额头渗出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血红色的沙漏虚影，一直悬浮在他视野的角落。细沙已经流下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快点……”
他在心里默念。
终于，在又试探了几次后，最大的那条寒鲤似乎确定了“没有危险”，率先游进了冰网的覆盖范围。另外两条见状，也跟了上去。
就是现在！
陆景川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猛地握拳！
“收！”
水下的冰网瞬间收缩！
三条寒鲤同时受惊，疯狂挣扎。但冰网已经合拢，将它们牢牢困在其中。寒鲤拼命撞击网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冰屑四溅。
陆景川不敢怠慢，用力一拉——
“哗啦！”
冰网破水而出，带着三条还在挣扎的寒鲤，飞回岸边。
他快速取出三个特制的寒玉盒，将寒鲤分别装进去，贴上封印符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撒网到捕获，不超过三十息。
但陆景川没有丝毫喜悦。
他低头看了一眼视野角落的沙漏——细沙即将流尽。
“赶上了……”
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
烈阳丹的药效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经脉灼烧般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被放在火上烤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但任务完成了。
这就够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收起寒玉盒，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叮！】
提示音响起。
【任务“取得碧潭寒鲤三条”已完成】
【任务评价：优】
【奖励发放：修为灌注（中量）】
来了。
陆景川心中一紧，立刻盘膝坐下，运转起全身灵力，准备迎接冲击。
但这一次，冲击的强度远超想象。
那股从识海深处涌出的暖流，不再温和，而是狂暴、汹涌、如同海啸般轰然冲进他的丹田！
“噗——”
陆景川喷出一大口血，血中带着淡金色的光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枚已经布满裂痕的封灵阵盘，在这一刻发出了最后、最凄厉的哀鸣。
所有的裂纹同时扩大、连接、蔓延……
然后——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破碎声，在他体内炸响。
封灵阵盘，彻底瓦解了。
不是裂开，不是破损，而是彻底的、粉身碎骨般的破碎。
无数淡金色的碎片在丹田中四散飞溅，然后化作光点，消散不见。
而一直被压制的、属于陆景川自身的精纯灵力，还有这些天被强行灌注的、尚未完全炼化的外来灵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火山，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猛兽——
轰然冲了出来！
“啊啊啊——！！！”
陆景川仰天长啸，声音中夹杂着痛苦、释放、还有一丝绝望。
淡金色的灵力从他体内疯狂涌出，如同实质的光焰，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他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血管在皮下凸起、跳动，仿佛随时会爆裂。
七窍、毛孔、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外喷射灵气。
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温度急剧升高。潭边的白霜瞬间融化，喜寒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黄。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外泄的灵气并没有消散，而是开始影响周围的环境。
潭水沸腾了。
不是被加热，而是被精纯的灵力强行搅动、激发。水花溅起三丈高，落下时竟然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潭边的岩石表面，开始生长出淡金色的苔藓——这是被高度浓缩的灵力催生出的变异植物。
就连夜空中的月亮，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陆景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剧烈喘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疯狂增长——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巅峰……
还在涨。
灵力像失控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不断拓宽、强化着他的经脉，冲刷着他的肉身。
但这个过程极其痛苦。
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刷子，在他体内一遍遍地刮擦。
“停……停下……”
他咬着牙，试图重新控制这些灵力。
但没用。
封灵阵盘碎了，最后的枷锁没了。他现在就像一个装满了炸药的火药桶，引信已经点燃，爆炸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不能在这里……”
陆景川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小院方向跑去。
每跑一步，都有大量的灵气从体内逸散，在身后拖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痕。所过之处，草木疯狂生长，岩石表面凝结出金色的晶粒。
就像一尊行走的、失控的灵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院中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那些原本就疯长的月季，此刻已经长到了屋檐高，花朵大得像脸盆，花瓣上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墙角的野草变成了淡金色，像蛇一样缠绕、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
甚至连那棵老槐树，树干表面都浮现出了淡金色的脉络，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
整个小院，在失控灵气的滋养下，变成了一个怪异的、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奇幻花园。
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陆景川。
他躺在地上，看着夜空中那轮被淡金色光晕笼罩的月亮，感受着体内依旧在疯狂增长、疯狂暴走的灵力，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完蛋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蛋了。
封灵阵盘碎了，灵力彻底失控。除非找到新的压制方法，否则他迟早会被这狂暴的灵力撑爆。
而在这之前，他这“人形灵脉”的状态，会吸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
皇室？幽冥教？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陆景川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找到新出路，要么……死。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狂暴的、仿佛要毁灭一切又创造一切的灵力洪流，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平静了下来。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
向前走吧。
哪怕是死路，也要走得漂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