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公寓的落地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彻夜不息。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陌生的模样——沈知晏送来的法式洋装紧束着腰身，烫卷的头发上别着那枚冰冷的鸢尾花胸针。三天前离开军阀公馆时的茫然已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枷锁捆绑的窒息感。
“清沅，该用早餐了。”沈知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依旧温柔得无懈可击。他穿着真丝睡袍，手中端着银质托盘，上面是法式面包和现磨咖啡。
“我想喝江南的碧螺春。”我下意识地说，随即想起陆峥公馆里那个总是笨手笨脚煮茶的身影。
沈知晏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租界里买不到上好的碧螺春，先将就喝这个吧。”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与在军阀公馆时的百般迁就判若两人。
我没再说话，拿起面包小口咀嚼。这三天来，类似的“将就”层出不穷。我想出门去画廊，他说时局不稳；我想给青禾添件新衣，他说佣人不必讲究；甚至我想给家乡写封信，也被他以“邮路不通”为由收走了信纸。
“清沅，下午有位法国商人来访，你陪我一起见见。”沈知晏擦了擦嘴角，语气像是在下达命令。
“我不想见陌生人。”我放下面包，胃里一阵不适。
“不想见？”他挑眉，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指尖的冰凉透过洋装传来，“清沅，你现在是我的人，有些场合你必须出席。”
他的话语像冰锥，刺破了“自由”的假象。我猛地站起身，甩开他的手：“沈知晏，你不是说带我来租界是为了自由吗？现在算什么？”
他脸上的温柔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自由？在这乱世中，哪有绝对的自由？你以为陆峥真的放你走了？他不过是暂时蛰伏，等我放松警惕！”
“所以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防备陆峥？”我看着他，心中的疑窦终于破土而出。
“我这是在保护你！”他提高了声音，“陆峥是什么人？他是军阀！你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呢？”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把我带到这里，限制我的自由，检查我的信件，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沈知晏被我问得一怔，随即冷笑一声：“清沅，你别忘了，是你自己选择跟我走的。现在又来质问我？”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打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是我自己选择离开陆峥，选择相信他的“温柔”。可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控制欲爆棚的男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知晏吗？
“从今天起，”他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踏出公寓半步。还有，”他指了指我的头发，“把这头发剪了，洋装也换掉，别让人看出你是从陆峥那里出来的。”
我看着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惧。那个在江南雨巷里为我撑伞的少年，那个在军阀公馆里温柔换药的沈知晏，原来一直戴着面具。他的温柔是陷阱，他的关怀是算计，而我，不过是他与陆峥博弈的一枚棋子。
“沈知晏，”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当初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我身边。”
“是为了苏家的古画，还是为了利用我对付陆峥？”我追问。
他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苏清沅，别逼我！”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陆峥的霸道至少来得坦荡，他强掳我，承认是出于占有欲；而沈知晏的温柔却像糖衣炮弹，包裹着自私和算计。我想起陆峥在顶楼孤寂的背影，想起他放手时受伤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原来我以为的牢笼，竟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公寓里的囚徒。沈知晏雇佣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佣“照顾”我，实则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连临帖用的宣纸都要经过他的检查。他不再伪装温柔，动辄因小事发怒，甚至摔碎了我唯一的青花瓷笔洗——那是祖父留给我的念想。
“沈知晏，你到底想怎样？”我看着满地的碎片，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神阴鸷：“我想怎样？我想让陆峥身败名裂！想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而你，苏清沅，就是我最好的筹码！”
他的话语像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原来他从未忘记与陆峥的恩怨，原来他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你利用我！”我咬牙切齿。
“是又如何？”他甩开我的脸，“要不是陆峥强掳你，我何须出此下策？”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孔，忽然觉得无比荒谬。这场由强掳开始的纠葛，最终将我推向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陆峥至少不会像你这样虚伪！”我脱口而出。
沈知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扬起手，似乎想打我，最终却狠狠砸在墙上：“闭嘴！不准再提他！”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梦见陆峥在烽火中倒下，梦见沈知晏拿着枪指向我，梦见苏家老宅在战火中坍塌。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
我悄悄起身，走到书桌前，借着月光翻开沈知晏的书房。我曾无意中看到他在这里收发密电，抽屉里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果然，在抽屉深处，我找到了一叠加密的电报稿，还有一份标注着“陆峥防区布防图”的文件。
电报稿上的字迹是沈知晏的，内容却让我遍体生寒——他不仅向陆峥的敌人提供情报，还计划利用我引诱陆峥进入陷阱。而文件的最后一页，赫然画着苏家古画的仿制品，旁边标注着“诱饵”二字。
原来，他从头到尾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古画和扳倒陆峥的机会。我所谓的“年少羁绊”，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将文件放回原处，手脚冰凉地回到卧室。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沈知晏又要出去了。我看着天花板，心中第一次生出强烈的悔意。
陆峥，原来你早就看穿了他，对吗？所以你才放手，让我亲自看清这一切。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我想起陆峥手臂上为我留下的伤疤，想起他笨拙地为我买糖画的样子，想起他在暖阁里放下枪时受伤的眼神。
那个被我恨了许久的军阀，原来一直在用他笨拙的方式保护我。而我，却亲手推开了他，走进了毒蛇的巢穴。
“陆峥……”我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思念和悔恨。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回到他身边。哪怕是回到那个曾经以为的牢笼，也好过在这温柔的陷阱里窒息而死。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沈知晏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支手枪，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清沅，醒了？正好，我们该‘搬家’了。陆峥那家伙，快要追来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枪，心中一片冰凉。原来，他不仅控制我，还要用我做诱饵，引陆峥入瓮。
“沈知晏，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咬牙道。
他笑了，笑得像个疯子：“有没有好下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陆峥为他强掳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死亡的召唤。我知道，我和沈知晏之间的决裂，已经无可避免。而陆峥，他真的会来吗？他会为了我，踏入沈知晏的陷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