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拉福拉市，午后。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白色建筑与青色石板路，空气里咸腥的海风混合着鱼市挥之不去的腥臊、码头货物的尘土，以及人群中蒸腾的汗味。街道拥挤喧嚷，水手、脚夫、商贩、妓女、扒手、异国旅人……形形色色的面孔汇成一股浑浊而充满生命力的洪流。对刚从风之岩那地狱般战场逃离的艾尔文四人而言，这喧嚣的市井气息竟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安宁。
但他们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身上暗伤未愈，米雅莉的治疗能力仍被诡异抑制，更关键的是，与罗宾等人失联，前途未卜。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全的落脚点，打探消息，并设法与同伴取得联系。
“先找个地方安顿，然后我去码头和酒馆打听消息。”杰拉德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人群。他高大的身躯和背后的战斧引来不少侧目，但在这龙蛇混杂的港口城市，奇装异服者比比皆是，倒也不算太扎眼。
“嗯，小心些。”艾尔文点头，手中看似随意地握着用布包裹的圣剑剑柄。他注意到街角一些鬼祟的目光，显然有人把他们当成了可以“下饵”的肥羊。
就在这时，前方街市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和粗鄙的呵斥，人群一阵骚动，围拢过去。
“呜哇——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小贱种！不长眼睛吗？你知道老爷我这身衣服值多少钱？！从东方运来的丝绸！把你和你那贱娘卖了都赔不起！”
透过人群缝隙，艾尔文看到一个衣着华丽、体型肥胖如球、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正用戴着数枚宝石戒指的胖手，死死抓着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的胳膊。女孩吓得脸色发白，眼泪直流，脚下打翻了一个装着小鱼的破木盆，几尾小鱼在尘土中徒劳地蹦跳。旁边，一个瘦弱憔悴的妇人正拼命鞠躬道歉，试图去掰开男人的手，却被男人一脚踹开，跌坐在地。
肥胖男人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护卫，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是那个肥猪市长！”杰拉德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加斯敏和西芭绘声绘色描述过的形象与眼前之人完美重合——亚拉福拉市市长，格罗夫。贪婪、吝啬、好色，且睚眦必报。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米雅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愤怒。莉娅娜也蹙紧眉头，下意识地握住了法杖。
格罗夫市长唾沫横飞：“哭？哭就有用？今天不赔十个金币，你们娘俩就等着进监狱喂老鼠吧！哦，或许把你女儿卖到‘珊瑚酒馆’还能抵点钱……” 他淫邪的目光在小女孩身上扫过，妇人闻言，脸上血色尽失，发出绝望的哀鸣。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有面露不忿者，但在护卫凶狠的目光逼视下，无人敢上前。格罗夫在此地经营多年，与海盗、商会、甚至某些贵族都有说不清的关系，一手遮天。
“妈的！忍不了了！”杰拉德额头青筋一跳，他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战斧一振，就要上前。
“等等，杰拉德！”艾尔文一把按住他肩膀，低声道，“硬来会惹麻烦，暴露我们。别忘了我们的处境。”
“难道就看着？”杰拉德瞪眼。
艾尔文目光沉静，快速扫视现场，大脑飞转。硬碰硬不明智，但此事也不能不管。他看向格罗夫那身夸张的丝绸衣服，又看了看地上打翻的鱼盆，一个计划瞬间成形。
“看我的。”他低语一句，整了整因逃亡而略显凌乱但质地尚可的旅行外套，脸上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外地人好奇与商旅精明的笑容，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这位尊贵的大人，请息怒。”艾尔文的声音温和有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来到格罗夫面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较低，却又不过分谄媚。
格罗夫斜睨着艾尔文，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气质沉稳，衣着不俗（相对平民而言），不像本地穷鬼，气焰稍敛，但依旧傲慢：“你又是谁？想管闲事？”
“在下艾尔文，只是个途经此地的行商。”艾尔文笑容不变，指了指地上，“方才远远看见，似乎是这位小姑娘不小心，弄脏了大人的华服？真是令人遗憾。如此精美的东方丝绸，确实价值不菲。” 他先肯定了对方的“损失”，满足了其虚荣心。
格罗夫脸色稍缓，哼道：“算你还有点眼光。这可是上等的云锦！十个金币，少一个子都不行！”
“十个金币……”艾尔文露出恰到好处的沉吟，随即展颜一笑，“大人，您看这样如何？这赔偿，由我来替这可怜的母女支付。”
“你？”格罗夫上下打量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认识她们？”
“素不相识。”艾尔文坦然道，“只是出门在外，讲究和气生财。况且，我看大人气度不凡，乃是此地主事之人，想必日理万机。为这点小事，与区区贱民当街纠缠，耽误了正事，也损了大人您的威严，岂非不美？”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拍了马屁，又给了对方台阶下。格罗夫果然受用，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但贪婪本性不改：“你说得倒也有理。不过，你一个外乡商人，凭什么替她们付钱？十个金币，可不是小数目。” 他怀疑艾尔文拿不出，或者想赖账。
艾尔文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诚恳：“大人放心，金币自然不会少。不过，在下此次前来亚拉福拉，确实有一桩生意想与本地有实力的大人物洽谈。我看大人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如，我们找个清静地方，一边商谈生意，一边了结此间小事？若生意谈成，这区区十个金币，就当作在下给大人的见面礼，如何？”
他将“赔偿”巧妙地转化为“生意”的一部分，并且暗示生意可能带来的利益远大于十个金币。对于一个贪婪的市长而言，没有什么比潜在的利益更能打动他。
格罗夫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再次仔细打量艾尔文，似乎想判断对方所言虚实。艾尔文气度从容，眼神清明，不似说谎，而且敢主动提出“商谈生意”，或许真有点门道？就算最后生意没成，十个金币的赔偿也跑不掉，自己怎么都不亏。
“嗯……”格罗夫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人。好吧，老爷我今天心情好，就给你这个面子。阿隆，阿虎，带上这小丫头和她娘，跟这位……艾尔文先生，一起回府。等谈完生意，拿了钱，再放人。” 他终究不放心，要扣下人质。
两个护卫应声，粗暴地拉起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女。
艾尔文眼底寒意一闪，但笑容不变：“大人考虑周全。请。”
“艾尔文……”杰拉德走了上来，压低声音，有些不满。米雅莉和莉娅也跟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艾尔文微微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里，确保那对母女安全。”
他转向格罗夫，介绍道：“大人，这几位是我的同伴，也是一起做生意的。不知可否一同前往？”
格罗夫瞥了杰拉德那壮硕的身形和战斧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想到是在自己地盘，量他们也翻不起浪，便大度地摆摆手：“都来吧，老爷我府上宽敞得很！阿隆，前面开路！”
人群自动分开，在护卫的开道和市长大人的“威仪”下，艾尔文一行人，连同那对惊恐的母女，朝着位于城市高处、可以俯瞰港口的市长府邸走去。
***
市长府邸坐落在城市地势较高处，一座融合了本地白石与异国装饰的庞大建筑，带着暴发户式的浮夸。镀金的门环，彩色玻璃窗，院子里种着与本地气候格格不入的、半死不活的奇花异草。内部装饰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东方地毯，西方挂毯，水晶吊灯，金银器皿随意摆放，却透着一股毫无品位的堆砌感。
格罗夫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厚厚天鹅绒垫的主位上，挥挥手，让护卫将小女孩和妇人带到偏厅看守。他端起镶嵌宝石的银杯，啜饮着价格不菲的葡萄酒，眯着小眼睛看向坐在下首的艾尔文。
“好了，艾尔文先生，现在可以说说，是什么大生意，值得你替两个贱民出头，还要劳动老爷我亲自接见啊？” 他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
杰拉德、米雅莉、莉娅娜坐在艾尔文侧后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府内护卫不少，暗处可能还有更多眼睛。
艾尔文不慌不忙，从怀中（实则是用精神力掩饰）取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古旧的木盒。这是他之前冒险途中，偶然得到的一块品质尚可、但对他们无大用的暖玉，此刻正好用来做戏。他打开木盒，里面红绒布上躺着一块鸡蛋大小、温润光滑、隐有光华流转的淡黄色玉石。
“听闻亚拉福拉港乃东西方贸易枢纽，珍宝云集。在下偶然得此一块‘温阳宝玉’，长期佩戴可温养身体，驱除湿寒，对海上讨生活的人尤为有益。此次带来，想寻一位有实力、有眼光的合作者，打开销路。” 艾尔文将木盒向前推了推，言辞恳切，将一个寻求销售渠道的行商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
格罗夫市长的小眼睛瞬间被玉石吸引。他虽贪婪无度，但多年搜刮，见识还是有一些。他能感觉到这玉石不是凡品，那温润的光泽做不得假。他示意旁边侍从将木盒拿过来，胖手抓起玉石，触手生温，果然舒适。
“嗯……质地尚可。” 他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说道，但眼中的贪婪更盛，“不过，这种货色，在亚拉福拉也不算稀罕。你想怎么合作？”
“大人明鉴。” 艾尔文道，“此玉开采不易，产量有限，走的是精品路线。在下愿以成本价，将此玉独家销售权授予大人，由大人利用您的渠道销售，所得利润，我们五五分成。此外，第一批货，就当是在下孝敬大人的。”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极为优厚的条件，尤其是“成本价供货”和“第一批货白送”，直击格罗夫贪便宜的心理。
“哦？” 格罗夫果然心动，但老奸巨猾的他不会立刻相信，“成本价？独家销售？你如何保证货源？又为何选我？”
“货源大人放心，在下自有稳定渠道，只是不便透露。” 艾尔文滴水不漏，“选择大人，是因为大人您掌控亚拉福拉贸易命脉，人脉广阔，信誉卓着（睁眼说瞎话），与您合作，事半功倍。至于保证……”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肉痛”表情，“若大人不放心，这第一块宝玉，便权当定金。待我们签订契约，后续货物自然源源不断。只是，签订契约前，在下希望能看到大人的诚意——比如，先释放那对无辜的母女，并免除她们的赔偿。毕竟，和气生财，也为我们的合作开个好头，大人您说呢？”
他绕了一圈，又将话题引回那对母女身上，而且将“释放她们”与“展示合作诚意”挂钩，让格罗夫难以拒绝。毕竟，在他看来，用两个贱民的自由，换取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玉和一条可能的财路，简直太划算了。
格罗夫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显然在权衡。玉石是真的，条件也很诱人，对方看起来确实像是个想找靠山销货的行商。至于那对母女，放了就放了，随时可以再拿捏。
“哈哈，好！艾尔文先生果然爽快！” 格罗夫突然大笑起来，变脸如翻书，“老爷我就喜欢和你这样聪明人做生意！阿隆，去，把那对母女放了，打发她们走！以后眼睛放亮点，别冲撞贵人！”
“是，老爷。” 护卫领命而去。
很快，偏厅传来妇人千恩万谢和小女孩的抽泣声，渐渐远去。
艾尔文心中稍定，至少救下了那对母女。但他知道，戏还要演下去，而且必须尽快脱身。
“大人果然信人！” 艾尔文奉承一句，随即道，“既然大人展示了诚意，那这块温阳宝玉，就归大人了。至于正式契约，在下需与同伴商议细节，并传信回去备货。三日之后，再来府上与大人详谈，签订契约，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提出“三日之后”，是为脱身争取时间。同时暗示“传信备货”，显得真实。
格罗夫把玩着暖玉，心情大好，不疑有他：“好！就三日！老爷我等你！这三日，你们就在亚拉福拉好好逛逛，一切开销，记在老爷我账上！” 他难得“大方”一次，也是为了稳住这条可能的财路。
“多谢大人美意！” 艾尔文起身，拱手道，“那今日就不多打扰大人了，我等先行告退，去准备相关事宜。”
“去吧去吧！” 格罗夫挥挥手，心思已全在暖玉上。
艾尔文使了个眼色，杰拉德三人会意，一同起身，跟着侍从，快步离开了这所奢靡而令人窒息的府邸。
直到走出府邸大门，混入街道人群，又故意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后，四人才在一个僻静角落停下，长长松了口气。
“艾尔文，真有你的！” 杰拉德用力拍了拍艾尔文的肩膀，咧嘴笑道，“居然能把那肥猪唬得一愣一愣的！那块玉……”
“一块普通的暖玉罢了，对我们用处不大。” 艾尔文摇摇头，脸色却不见轻松，“只是权宜之计。那格罗夫贪婪成性，未必会信守三日之约，可能暗中调查我们。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罗宾大哥他们，离开亚拉福拉。”
“嗯，那市长让人很不舒服。” 米雅莉低声道，她敏锐的精神力能感受到府邸内隐藏的污浊与恶意。
莉娅娜也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救了那对母女，已是万幸。接下来怎么办？”
艾尔文沉吟道：“杰拉德，你去码头和酒馆，打听消息，重点是最近有没有受伤的外地人团体入城，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米雅莉，莉娅娜，你们和我一起，去找找城里是否有隐蔽的旅店或药师铺，我们需要打探治疗情报，也找个地方暂时安顿。记住，一切小心，尽量避免与市长的人冲突。”
“明白！” 三人应道。
就在他们准备分头行动时，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只见一队市政府的卫兵匆匆跑过，领头的正在嚷嚷：“快！去西门！刚接到报告，有一群形迹可疑、带着重伤员的人从那个方向过来了！市长有令，严加盘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艾尔文等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凛！带着重伤员？形迹可疑？难道是……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急切。
“走！去西门看看！” 艾尔文当机立断，四人立刻改变方向，混入人流，朝着城市西门的方向快步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