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江城某废弃货运码头。
凌晨三点,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远处灯塔的光柱偶尔扫过锈蚀的龙门吊和堆积的集装箱。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机油的气味,这里是与光鲜亮丽的国际港口仅一墙之隔的灰色地带。
林寒渊站在一个集装箱的阴影里,一身深色便装,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夜光指针指向三点一刻。
脚步声从一堆废弃轮胎后传来,夏晚星在灰熊的陪同下悄然出现。与一周前相比,她气色仍显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她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户外装束,背着特制的医疗包——里面的药品和器械都经过了伪装。
“我不怕。”在林寒渊告知她所有风险——包括过程的艰险、随时丢命的生存、毒发的可能——之后,她的回答依然迅速而坚决,“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受过训练,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伤员。”
林寒渊凝视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最终缓缓点头:“跟紧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明白。”
码头上并非只有他们。几个黑影在不同的方位警戒,山鹰正在不远处与一个穿着水手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低声交谈。那男人手指比划着,指向泊在昏暗处的一艘中型货轮——船身斑驳,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模糊的编号。
“头儿,谈妥了。”山鹰走回来,压低声音,“‘老鬼’的船,走南线,经公海绕道,在缅泰边境的非正式码头下。船上有隐蔽舱室,我们的‘东西’已经先一步上船了。”
林寒渊微微颔首。
“人都齐了?”林寒渊问。
“齐了。灰熊、张乾,还有…夏医生。”山鹰顿了顿,“鬼手和苍狼按计划留守江城,楚家和沈家会提供后方支援。”
林寒渊的目光投向码头入口方向。不一会儿,沈炽玫、苏云舒和楚天梦的身影出现在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她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这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林寒渊独自快步走过去。昏黄的灯光下,三个女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沈炽玫看着他,声音微颤。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后勤,没有支援,一旦暴露,就是万劫不复。
“这是最快的路。”林寒渊低声道,目光扫过她们,“家里,拜托了。”
沈炽玫重重点头,将一个小巧的防水密封袋塞进他手里,里面是压缩药品和紧急联络芯片:“保持信号,每隔48小时,至少要有一个安全信号传回。”
楚天梦红着眼眶,递过一个贴身的小平安符:“我…我去求的。很灵的。”
苏云舒则冷静得多,她将一个加密U盘交给林寒渊:“这是‘毒蛇帮’和那片区域最近三年的卫星扫描图、已知据点、水文资料。时间有限,只能查到这么多了。”
“多谢。”林寒渊郑重接过。虽然他们也已经有了方案和情报,但是他不能辜负苏云舒的一片心意。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张乾小跑着过来,表情有些古怪:“头儿,我爸…他把东西送来了,但不是在这里。”
众人跟随张乾,绕到码头更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维修仓库。仓库门虚掩着,里面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张擎天独自站在灯光下,脚下放着一个巨大的、不起眼的帆布工具箱和一个长方形的铝合金乐器盒。
没有寒暄,张擎天直接掀开了工具箱的盖子。里面不是工具,而是被防震海绵精心包裹的枪械部件——突击步枪、手枪、弹药、战术配件,全都拆解成零件状态,混杂在真正的工具和机械零件之中。若非行家,绝对看不出端倪。
然后,他打开了那个乐器盒。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柄被拆卸成主要组件的大提琴……以及巧妙地隐藏在琴身夹层和琴盒缓冲垫中的巴雷特狙击步枪关键部件和特种弹药。
“乐器盒有特殊夹层和缓冲,能避过普通扫描。”张擎天声音低沉,“零件状态,分开携带,上船后自己组装。记住,这些东西是给你们保命用的,不是让你们去硬碰硬的。”
张擎天走到林寒渊和张乾面前。他先是对林寒渊用力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他看向自己的儿子,抬手,重重按在张乾肩膀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别给老子丢人。”
张乾喉咙动了动,挺直腰板:“是!”
货轮传来一声低沉短促的汽笛,那是约定的信号。
“该走了。”林寒渊低声道。
众人迅速分配装备,将零件分散装入各自的背包或行李中。夏晚星的医疗包底层,也藏了两把紧凑型手枪和备用弹夹。
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登上货轮。缆绳解开,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破旧的货轮缓缓驶离码头,融入无边的黑暗大海。
张擎天一直站在荒废的仓库门口,直到船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海风猛烈,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转身,身影很快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集装箱阴影之中。
货轮在海上颠簸了四天三夜。
船舱低矮闷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林寒渊一行人分散在隐蔽的货舱隔间里,大多数时间都保持静默,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低声交流几句,组装并检查那些至关重要的装备。
夏晚星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海上的颠簸和舱内恶劣的环境仍然让她数次脸色惨白,几乎呕吐。林寒渊注意到她偷偷服用止痛药,却从未听她抱怨一声。
第五天凌晨,货轮引擎的节奏变了。船身开始轻微转向,透过舷窗缝隙,能看见远方陆地的模糊轮廓——不是整齐的码头,而是郁郁葱葱、仿佛直接浸入海水中的密林。
“准备。”林寒渊低声下令。
所有人迅速行动,将组装好的武器重新拆解成便于隐藏的状态,藏进特制的行李或工具包中。夏晚星的医疗包再次成为重点——里面现在不仅有药品,还有拆解的手枪部件和几枚微型爆破装置。
货轮没有靠岸,而是在距离岸边约一公里处下锚。一艘破旧的摩托艇从岸边丛林中驶出,如同幽灵般靠近。
“老鬼说的人。”山鹰低语,朝艇上那个皮肤黝黑、戴着破旧草帽的男人打了个特定的手势。
对方回以同样的手势。
没有多余的交流,一行人分批登上摩托艇。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小艇划破浑浊的海水,向着那片被晨雾笼罩的丛林驶去。
空气中弥漫着湿热、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这不是热带雨林天然的芬芳,而是掺杂了人类活动痕迹的复杂气息——罂粟、化学制品、木材燃烧的烟,还有隐隐的…血腥味。
岸边没有码头,只有一片被踩踏出来的泥泞滩涂。几个衣衫褴褛、手持老旧步枪的男人散落在树林边缘,眼神警惕而麻木。
“到了,头儿。”山鹰第一个跳下摩托艇,双脚陷入及踝的泥泞中。
林寒渊紧随其后,伸手扶了一把动作稍显迟缓的夏晚星。她的指尖冰凉,但触碰到他手掌时微微一顿,随即站稳。
“联系接头人。”林寒渊环顾四周。这里的植被茂密得令人窒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蛇般缠绕,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五十米。是绝佳的伏击地点,也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山鹰从防水袋中取出一部经过改装的老式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简短交谈后,他挂断电话:“十五分钟,从东边小路来。”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湿热空气拉长。灰熊和张乾呈警戒队形散开,张乾则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上的泥土,又仔细观察了几处植被被压弯的痕迹。
“最近有不少人经过,有车辆,也有步行。”山鹰低声道,“车辙不深,应该是轻型越野或摩托车。”
林寒渊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夏晚星。她靠在一棵树干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调整呼吸和体力。
十四分钟后,东边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小路上传来了引擎声。
两辆漆成迷彩色、布满泥点的老旧丰田皮卡颠簸着驶来。车停下,从第一辆驾驶座上跳下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当地的笼基(筒裙)和一件褪色的军绿色衬衫,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划至下巴的狰狞伤疤。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寒渊一行人,尤其在看到夏晚星时多停留了两秒,随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开口:“山鹰?”
“是我。”山鹰上前一步。
伤疤男点点头,又看向林寒渊,眼神中带着审视。
林寒渊面色平静,目光不避不让。
“叫我‘刀疤’。”男人简短地说,指了指皮卡,“上车。这里不安全,巡逻队半小时一趟——不管是政府军、地方武装还是毒蛇帮的人,撞上了都麻烦。”
众人迅速登上皮卡的后车厢,上面覆盖着防雨布。车厢里散落着麻袋和工具,混杂着烟草和一股淡淡的、类似化肥的气味。
引擎再次发动,车辆驶入丛林深处。道路崎岖得超乎想象,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车轮硬生生碾出来的泥泞沟壑。车身剧烈摇晃,夏晚星紧紧抓住车厢边缘,指节发白。
林寒渊坐到她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一部分颠簸。
刀疤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他们,同时用本地语言对着副驾驶上一个年轻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小伙子回头,好奇地打量这些陌生人。
“你们要找东瀛人,还有毒蛇帮。”刀疤突然用英语说道,语气平淡,“为什么?”
“私人恩怨。”林寒渊回答。
刀疤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那道伤疤随之扭曲:“这里每天都有私人恩怨,但很少有人敢追到这片丛林里来。你们装备不错,但不是军队。”
林寒渊没有说话。
刀疤倒是见林寒渊这般样子没有生气,反而又自顾自的说着:“雇佣兵?寻仇者?还是…迷路的游客?”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
“我们是来找解药的。”夏晚星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
刀疤愣了一下,再次从后视镜看向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女人:“解药?”
“有人给我下了毒,只有下毒的人可能有解药。”夏晚星平静地说,“他们在这里。”
车内沉默了几秒。刀疤的目光在林寒渊和夏晚星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及其中蕴含的危险程度。
“东瀛人…确实有。”刀疤最终说道,声音压低了些,“他们在北边山谷,跟毒蛇帮合作建了个加工厂。但那里守卫森严,有地雷、岗哨,还有重武器。毒蛇帮的老大‘蝰蛇’是个疯子,东瀛人…更不好惹。”
他顿了顿:“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到临时落脚点,提供基础情报。之后的事,你们自己搞定。我不会参与,我的人也不会。明白吗?”
“明白。”林寒渊点头,“报酬按约定付清。”
“钱是好东西,”刀疤转动方向盘,车辆拐进一条更隐蔽的小径,“但命更重要。我劝你们想清楚,为了一个解药,值不值得把命丢在这片吃人的丛林里。”
车辆穿过一片浓密的竹林,前方豁然开朗——几座简陋的高脚竹楼隐藏在林木之间,旁边有一条小溪流过。
“到了。”刀疤停下车,“这里相对安全,但别生大火,别开枪,晚上保持警戒。食物和水在左边那栋竹楼里。需要更详细的情报,明天我来找你们谈。”
他跳下车,看着林寒渊一行人卸下装备:“最后提醒一句——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可能是陷阱。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比其他人更狠,更聪明,更…不像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手下驾驶皮卡迅速消失在丛林深处。
林寒渊站在竹楼前,环视这片临时营地。湿热的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隐约的、似有若无的枪声。
这里,就是金三角。
罪恶的温床,死亡的乐园,也是他们寻找解药和复仇的,第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