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普里阿摩斯王的马车,载着他失而复得、却又永远失去的儿子,在神使赫尔墨斯悄无声息的庇护下,如同一个悲伤的幽灵,穿越了寂静的希腊营地,驶回了特洛伊那紧闭的城门。
当城门再次开启,迎接他们的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爆发前的死寂。王后赫卡柏、赫克托耳的妻子安德洛玛刻,以及所有特洛伊的王族与民众,早已等候在城门后。当她们看到马车上那被洁白亚麻布包裹着的、熟悉而僵硬的轮廓时,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安德洛玛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丈夫冰冷的遗体,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浸湿了亚麻布。她抚摸着他那被清洗过却依旧残留着拖行痕迹的脸颊,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绝望:“赫克托耳……我的丈夫……你曾答应要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教他成为像你一样的英雄……如今你让我如何独自面对这破碎的世间?特洛伊没有了你,还能依靠谁?”
赫卡柏王后也扑了上来,抱着儿子的头,哭喊着:“我的孩子……我最勇敢的孩子……你为何要离我而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残酷的命运!”
整个特洛伊城,被这巨大的悲恸彻底淹没。哭声震天,连天空的星辰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普里阿摩斯王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以一位国王最后的威严与毅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下令道:“收起眼泪……现在还不是尽情哭泣的时候。按照约定,我们只有十二天。立刻准备木柴,为赫克托耳……举行最隆重的火葬葬礼。”
命令下达,整个特洛伊城在悲伤中高效地运转起来。人们强忍着泪水,走出城门,前往伊达山麓,砍伐最高大、最干燥的松木与橡树。巨大的木柴堆在城外一处高地上被迅速垒起,如同为英雄搭建的最后一座堡垒。
第九天清晨,葬礼举行。赫克托耳的遗体被安放在高高的柴堆顶端,他身着最华丽的战袍,身旁放置着他生前最喜爱的武器与一些珍贵的陪葬品。普里阿摩斯亲自点燃了火把,颤抖着,却坚定地,将火焰投入了柴堆之下。
干燥的木柴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吞噬了那位曾令希腊人闻风丧胆的英雄。火光映照着特洛伊人每一张悲痛欲绝的脸,也映照着远方希腊营地里那些默默观望的、心情复杂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香气与……一种时代终结的悲凉。
火焰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当余烬冷却,人们小心地从灰烬中捡拾出赫克托耳的骨殖,用最细腻的油脂将其包裹,放入一个珍贵的黄金骨灰瓮中。随后,他们在柴堆原址,用巨大的石块为他垒砌了一座宏伟的陵墓,作为特洛伊人永恒的怀念与敌人胜利的见证。
葬礼结束,标志着十二日休战期的终结,也标志着特洛伊战争一个时代的落幕。赫克托耳的死亡与安葬,如同抽走了特洛伊的脊梁。尽管城邦依旧坚固,盟军仍在,但那股无畏的勇气、那凝聚人心的核心,已然随着陵墓的落成而被一同埋葬。
城内的气氛,从极致的悲伤,逐渐转向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绝望。人们知道,失去了赫克托耳,特洛伊的命运,已然风雨飘摇。王子们争吵不休,无人能替代赫克托耳的地位与威望。帕里斯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躲藏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敢面对民众愤怒与鄙夷的目光。
而在希腊营地,气氛同样微妙。赫克托耳的死固然令联军士气大振,但阿喀琉斯在葬礼期间表现出的沉默与那夜对普里阿摩斯的宽恕,也让一些敏锐的英雄,如奥德修斯,隐隐感到不安。他们知道,阿喀琉斯的力量是胜利的保证,但他那不可预测的性情与已然触及的命运,同样是巨大的变数。
阿喀琉斯本人,在交还赫克托耳遗体后,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战士。他为帕特罗克洛斯举行了同样隆重的火葬葬礼,将其骨灰与赫克托耳的骨灰遥遥相对。但他眼中复仇的火焰已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疲惫,以及对自身命运某种模糊的预感。他依旧强大,却仿佛失去了目标,只是在等待,等待那早已被预言标注的终局。
奥林匹斯圣山,诸神的目光依旧注视着特洛伊。赫拉与雅典娜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催促着希腊人重启战端。阿波罗则为赫克托耳之死与特洛伊的衰败而暗怒,他将更多的眷顾投向了特洛伊剩余的英雄,如勇猛的埃涅阿斯。阿芙洛狄特则更加担忧儿子埃涅阿斯的安危,也开始暗中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