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鬼哭坳”中心广场上昨日的喧嚣已化为一种更为深沉、凝实的能量，渗透进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李英俊推开房门时，外头传来的不是往日的市井嘈杂，而是整齐划一的呼喝、金属撞击的脆响、炉火嗡鸣的低沉，以及一种几乎可以用皮肤感受到的、绷紧弦般的亢奋。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新出炉丹药的微苦、灵矿淬炼的焦灼、汗水的咸湿，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名为“野心”的蓬勃气息。
“这才像样。”他嘴角勾起，随手从门边架子上抓起一个还温热的肉包子，一边啃一边朝工械堂的方向晃去。
工械堂区域，原百巧门作坊扩建区。
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热浪。十二座新砌的淬火炉全开，暗红色的火焰在符文加持下翻滚，将半边天空映得发亮。铁锤敲打金属的叮当声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仿佛一场狂暴的金属雨。
铁千锤正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亲自监督一炉“星纹钢”的淬火。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滴在烧红的金属上发出滋滋声响，蒸腾起白烟。
“温度！控温的注意灵力输出！第三组符文要稳！”他声如洪钟，眼睛死死盯着炉内泛着奇异星辰光泽的铁水，“这批‘踏云靴’的底甲是关键，既要轻，韧性还得足！谁炼废了，扣五十贡献点，自己去战堂当三个月陪练沙包！”
周围工匠闻言，手上的动作又谨慎了三分，但速度丝毫未减。贡献点和战堂沙包的双重威胁，效果显着。
李英俊溜达过来，顺手从旁边成品架上拿起一只已初步成型的靴子掂了掂。“不错嘛老铁，这分量，比上次那批轻了至少两成。”
铁千锤见是他，抹了把汗，咧开嘴：“盟主！您怎么来了？这批是改良版，用了点新琢磨的‘浮空砂’掺在星纹钢里，轻是轻了，就是成本高了点……”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
“成本不是问题，”李英俊摆摆手，眼睛扫过旁边堆积如山的半成品——闪光镜、噪音匣、各种奇形怪状的陷阱部件，“关键是管用。我让你特别准备的那些‘小惊喜’，进度如何？”
铁千锤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按您给的图，做了三十套‘连环绊索雷’，触发后能爆开带迷烟的酸液，沾上一点就够受的。还有那种能模仿三阶妖兽‘青鳞蟒’气息的阵盘，调试了七八次，现在激发后，百米内感知跟真的一样，就是持续时间短，最多二十息。”
“二十息，够用了。”李英俊很满意，“继续赶工，优先保证这些特殊订单。普通法器，够用就行。”
“明白！”
离开工械堂，叮当声渐远，另一种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战堂训练场，原黑风帮校场扩建区。
这里的气氛又是另一种火热。
“杀！”
“左侧格挡接突刺！脚步！你的脚步是娘们逛集市吗？！”
“合击阵型第三变！快！慢了就被包饺子了！”
尘土飞扬中，数百名战堂弟子分成数十个小队，进行着高强度的对抗训练。秦红玉一身火红劲装，手持未开刃的训练长戟，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队伍间穿梭，眼光毒辣，喝骂声毫不留情。哪里动作变形，哪里配合生疏，立刻就是一戟杆抽过去，或者亲自下场演示。
赵黑虎带着几个原黑风帮骨干，正在指导一组弟子练习“快速撤离与反打”战术。模拟的场景正是遭遇伏击、实力不敌时，如何用烟雾、闪光、地面陷阱拖延敌人，并在看似溃逃中组织起致命的回头一击。
“跑不是怂！是战术！但跑的时候要给后面追的孙子留点‘礼物’！”赵黑虎吼着，亲自示范如何边跑边不着痕迹地撒下淬毒铁蒺藜，“记住了！咱们英俊盟的跑路，那叫战略性转移，转移途中还得收点‘过路费’！”
场边，白灵儿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歪着头，金色竖瞳好奇地看着人类这种复杂的训练方式。她手里捏着李英俊早上塞给她的肉包子，小口吃着，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摆动。偶尔看到某个弟子笨拙的动作，她会微微蹙眉，似乎很想跳下去用更“直接”的方式“指导”一下。
李英俊没进训练场，只是远远看着，脸上露出老农看到自家庄稼长势良好的欣慰表情。“红玉这教官，请得值。”他嘀咕一句，转身走向相对安静的内务区。
内务堂核心药房。
这里的气味就好闻多了。数十种灵草药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提神醒脑。
苏沐雨正带着一批原听风阁中擅长医药、心细如发的女弟子，分拣、处理、炼制丹药。巨大的药柜排列整齐，上面贴满了标签。房间中央，三尊品相不错的青铜药炉正吞吐着氤氲药气。
“宁神丹这一炉火候到了，可以准备收丹。”苏沐雨声音温柔却清晰，她正小心操控着其中一个药炉的火焰，“抗瘴解毒散的材料还缺‘七叶清心花’三两份，婉儿姐那边说午后能补过来。”
见李英俊进来，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柔声道：“英俊，你来了。基础的回气丹、疗伤丹储备已经超额完成。按你给的秘境危险清单，特别炼制的‘破幻清心丸’成了七十三瓶，‘避毒百草膏’四十罐，‘快速止血粉’足够每人配发五份。另外……”她指了指旁边几个用寒玉盒封存的小箱子，“这里面是‘爆灵丹’和‘燃血散’，副作用很大，非绝境不可用，我也标注清楚了。”
李英俊打开一个寒玉盒，里面整齐码放着十枚龙眼大小、血色纹路缠绕的丹药，光是看着就有一股凶戾之气。“沐雨辛苦。这些关键时刻能救命。”他合上盖子，语气认真，“你自己也留足份量，进了秘境，谁也不知道会先遇到什么。”
“嗯，我知道。”苏沐雨轻轻点头，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关切，“你也别光顾着巡查，准备工作再细也不为过。”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英俊笑了笑，凑近闻了闻另一炉即将成丹的香气，“这炉是……‘千里香’？追踪用的？”
“对，改良了一下，气味更淡，附着力更强，而且混入了三种不同气味的变种，只有对应的特殊药粉才能显色区分。”苏沐雨解释道，“应该能用上。”
“太好了。”李英俊眼睛发亮，“到时候给咱们的‘朋友们’身上都撒点不同型号的，看他们怎么互相猜忌。”
苏沐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的思路总是这么……清奇。
议事厅旁，临时规划出的“战略调度室”。
这里安静得只有纸页翻动和算盘珠轻响的声音。
南宫婉儿坐在一张堆满卷宗、地图、玉简的长桌后，面前悬浮着三块灵力光幕，上面滚动着数字、清单和简易图表。她手握特制的细杆灵笔，不时在光幕或手边的纸张上记录、勾画，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四名精于算学的盟众在一旁辅助，整理单据，核对数据，连大气都不敢喘。
“工械堂第七批物料申请核准，但‘流银’超量，按市价折算，需从他们下月基础配额中预扣相应贡献点。”
“风信堂第三侦察小队额外报销‘匿踪符’三张，理由充分，批准。”
“战堂申请配发‘疾风符’每人两张，数量合理，但需标注为‘战术消耗品’，非紧急撤离不得滥用。”
“内务堂丹药储备清单已同步，缺口部分已向‘百草阁’下加急订单，预计明日午时前送达，溢价一成五，在预算内。”
她语速平稳，条理分明，偌大一个联盟的后勤、财务、物资调配，在她手中如同精密钟表般运行。
李英俊靠在门框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门。
南宫婉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迅速被专注取代。“盟主，您来得正好。这是初步拟定的《秘境行动物资配给与应急预案》总纲，以及各小队细分清单。”她递过来一份厚厚的册子。
李英俊接过来，随手翻了翻。里面事无巨细，从每人基础装备、丹药配额、备用干粮饮水，到可能遇到的各类危险（妖兽、毒瘴、绝地、其他势力袭击）的应对方案、信号识别、集结地点、撤退路线，甚至包括人员受伤或失散后的多重联络方式和备用计划……密密麻麻，详实得令人发指。
“婉儿，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李英俊真心实意地感叹，“有了这个，我心里踏实多了。”
“分内之事。”南宫婉儿语气平淡，但微微扬起的嘴角显示她对此评价是受用的，“另外，根据风信堂昨夜回报，四海商会、黑水帮等势力的营地有异常人员调动迹象。结合此前他们瓜分令牌时对我们的排挤，几乎可以断定，秘境之中，他们会对我们采取极端行动。”
“猜到了。”李英俊合上册子，眼神微冷，“让他们跳。对了，我让你匿名散出去的那些‘小消息’，怎么样了？”
“已通过三个互不关联的渠道，分别透露给了与四海商会有旧怨的刘家，与黑水帮争夺地下赌坊生意的‘鬼手’组织，以及一直对金沙门不满的几位散修高手。”南宫婉儿平静地说，“内容经过处理，看不出源头，但足以让他们在秘境里多留个心眼，甚至给我们的‘老朋友’们制造点麻烦。”
“干得漂亮。”李英俊笑容灿烂，“给他们找点事做，别光盯着我们。”
就在这时，一名风信堂弟子匆匆而来，在南宫婉儿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枚加密玉简。
南宫婉儿神识一扫，面色不变，但眼神凝重了些许。她挥手让弟子退下，看向李英俊：“最新密报，四海商会钱四海，一炷香前，紧急召集了黑水鳄、沙里飞、雷烈，进入了商会地下最隐秘的‘黑水密室’。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但密室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且都是生面孔，气息阴冷，疑似……专业处理脏活的人。”
李英俊和南宫婉儿对视一眼。
“看来，”李英俊慢悠悠地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气死人的、了然的笑容，“我们的‘老朋友’们，是打算在秘境里，跟我们玩一把大的了。”
四海商会地下，黑水密室。
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陈年血腥、昂贵熏香以及权力阴谋混合的古怪气味。四壁是吸光的黑曜石，仅有几盏绿幽幽的长明灯提供着昏暗的光线，将围坐在沉重石桌旁的四道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钱四海把玩着一对乌黑的铁胆，脸上的和蔼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冰冷与阴沉。他面前摊开的情报卷宗上，详细记录着“英俊盟”一上午的动态：工械堂产量、战堂训练强度、物资调配效率……
“都看到了？”钱四海的声音干涩，“一夜之间，整个‘鬼哭坳’变成了一座兵营。不是虚张声势，是实实在在的备战。我们只给一枚令牌，非但没打垮他们，反而像是往火堆里泼了桶油。”
黑水鳄一拳砸在石桌上，闷响在密闭空间回荡：“他娘的！这李英俊是属蟑螂的吗？踩不死还蹦跶得更欢了！早知道当初就该……”
“早知道？”沙里飞阴恻恻地打断他，瘦削的手指划过情报上关于“特殊法器”的描述，“早知道他有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早知道他能把一群乌合之众拧成一股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铁拳会雷烈沉默着，但额角跳动的青筋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此子不除，外港区再无我等立锥之地。他现在羽翼未丰，已敢如此张狂，若真让他在秘境得了机缘……”
“所以，不能再有任何侥幸了。”钱四海放下铁胆，声音斩钉截铁，“秘境，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必须彻底解决，不能让他或者他核心的任何人活着出来。”
“怎么解决？”黑水鳄压低声音，“秘境里情况复杂，那小子又滑溜……”
“我们四家，每家原本计划派入秘境的核心队伍，进行调整。”钱四海眼中寒光闪烁，“减少正面强攻的人员，增加……‘清道夫’。”
另外三人神色一凛。“清道夫”，是他们圈内黑话，指那些精通暗杀、下毒、设伏、追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专门处理见不得光事情的修士。这类人通常修为未必顶尖，但手段阴毒难防，且大多背景干净（或难以追查），是真正的毒蛇。
“我已经调来了‘影梭’的三名好手。”钱四海淡淡道，“擅长合击暗杀，曾成功处理过筑基巅峰的目标。”
沙里飞舔了舔嘴唇：“我金沙门可以出两名‘毒师’，秘境里毒虫毒瘴本是天然掩护，他们能玩出花来。”
黑水鳄狞笑：“我手下有俩兄弟，是猎户出身，后来专门在深山老林里‘捕猎’修士，设陷阱是一把好手，对山林环境适应极强。”
雷烈沉声道：“我铁拳会可以提供一名‘镇锁者’，精于布置困敌阵法，一旦陷入，金丹以下难以短时间脱身。”
“好。”钱四海点头，“将这些‘清道夫’混入我们的正规队伍，进入秘境后，首要目标并非探索寻宝，而是锁定‘英俊盟’的人，尤其是李英俊！不惜代价，优先清除！其余收获，可以事后按功分配。”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绿焰在灯盏中跳跃。
“万一……失手呢？”沙里飞忽然问。
钱四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沙里飞心头一寒。
“没有万一。”钱四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若是我们四家联手，投入如此力量，还让一个筑基期的小辈翻了天……那这云川市，也就该换换主人了。诸位，是时候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明白，有些桌子，不是他们能上的；有些游戏，玩了，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他举起面前的茶杯，里面是血一样红的酒液。
“为了永绝后患。”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也缓缓举起了杯。
四只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响声，如同丧钟的前奏。
绿光摇曳，将四人眼底的杀机映照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