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的星图刚在晒谷场铺开,就被孩子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泛黄的图纸上,北斗七星被红笔圈了出来,像串挂在纸上的灯笼。“看见没?”周医生用树枝指着斗柄的位置,“这三颗星连成线,指着的方向就是正北,不管夜里多黑,跟着它们走准没错。”
林晚蹲在一旁,手里转着那支修好的钢笔。笔帽里的星图和周医生的图纸重叠时,突然透出微光,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箭头,正对着墨村东头的方向。她心里一动——父亲信里说“与石碑上的‘墨’字对照,能解开最后一处机关”,难道指的就是这里?
“我去去就回。”林晚对老陈伯说了句,抓起墨灯往村东头跑。晨露打湿的石板路泛着潮气,墨灯的蓝光在上面投下晃动的影子,像跟着她跑的小尾巴。
村东头的老井旁,果然有块不起眼的石碑,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刻着半个“墨”字,和山洞里父亲补刻的笔迹一模一样。林晚把钢笔举到石碑前,笔帽里的星图微光正好落在“墨”字的缺口处,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嗒”一声轻响,石碑竟缓缓升起,露出底下的暗格。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个褪色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绣着只燕子,针脚里嵌着的星砂在墨灯下闪着光——是母亲的衣裳。
布衫口袋里裹着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归燕手札”。林晚翻开第一页,是母亲年轻时候的字迹:“今日教晚晚认星,她指着北斗说像外婆家的汤勺,倒也贴切。等她长大,要带她来墨村,看星砂墨在夜里开花。”
往后翻,记的多是些琐碎事:“晚晚摔破了膝盖,用星砂墨调了药膏,她说凉丝丝的像星星在吹伤口”“给她做了支芦苇笔,蘸着稀释的星砂墨在墙上画燕子,说要让燕子带着爸爸回家”“把她的乳牙收在墨锭里,陈叔说‘这样墨里就有丫头的气,走夜路能认家’”……
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父亲抱着年幼的她站在老井旁,母亲举着相机,镜头外的衣角正好露出半只绣着的燕子。照片背面写着:“晚晚三岁,墨村的星最亮,等她找到这件衣裳,就知道我们从未走远。”
林晚把布衫贴在胸口,布料带着淡淡的墨香和阳光的味道,像母亲的怀抱。暗格里还藏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二十锭小小的星砂墨,每锭上都刻着数字,从“一”到“二十”——是她每年的生辰,父亲和母亲竟每年都为她制一锭墨。
“二十岁这锭,本该今年送你的。”老陈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拄着竹杖站在晨光里,鬓角的白发被染成金红,“你父亲说,等你二十岁,就带你来墨村,把这些墨拼成‘家’字。”
林晚把二十锭墨在井台上摆开,果然拼出了个完整的“家”字,星砂在晨光里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问父亲“妈妈去哪了”,他总说“在墨香最浓的地方等你”,原来不是骗她——母亲的气息,就藏在这墨里,这布衫里,这墨村的每寸土地里。
“周医生说县里要修公路,”老陈伯往井里添了桶水,“以后来墨村就方便了,你母亲当年盼的‘墨路连万家’,总算要成了。”
林晚看着井水里的倒影,二十锭墨拼成的“家”字在水里晃啊晃,像颗会发光的心脏。她把母亲的布衫叠好放进木盒,又将二十锭墨小心收好——这些不是墨,是父母用二十年光阴,为她铺的回家的路。
回到晒谷场时,孩子们正用新制的星砂墨在石板上画公路,周医生在一旁帮他们标注星象,墨匠们则在调试能涂在马车上的发光墨。林晚举着墨灯站在高处,看着这片被蓝光笼罩的谷地,突然明白“归燕巢”不是间屋子,是所有被墨香连起来的地方,是每个认得“墨”字的人心里,那片永远亮着的光。
她从墨箱里取出一锭星砂墨,在晒谷场的中央刻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落处,星砂立刻发亮,与周围的“光”字、“家”字连成一片。风拂过,墨香漫向远方,像在说:来吧,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夕阳西下时,林晚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第一批涂了星砂墨的马车驶出墨村,车轮碾过石板路,留下淡淡的蓝光,像给大地系了条发光的丝带。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母亲的墨,父亲的字,还有她手里的笔,会把这条路,一直画到天边去。
而她的归途,早已不是某间屋子,是这漫山遍野的墨香,是每个被光照亮的笑容,是那句藏在星砂里的话:此心安处,便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