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晚踩着吱呀作响的雪地往晒谷场走,怀里抱着昨夜用“雪藏梅”墨写的福字。哑叔跟在身后,扛着新扎的竹架,肩头落了层薄雪,被墨香烘得半融,像披了件银纱。
“林姐姐!”阿竹从雾里钻出来,手里挥着张红纸,“我用新墨画了门神!你看他眼睛会发光!”
林晚凑近看,纸上的秦叔宝果然目露精光,墨色里的星砂在晨光中流转,像真的在巡视人间。阿竹突然指着她怀里的福字惊呼:“你的福字在冒热气!”
林晚低头,只见“福”字的笔画间浮着层薄如蝉翼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折射出七彩的光。哑叔放下竹架,用指腹轻轻抹过福字,冰晶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泛着粉光的墨痕——是“雪藏梅”遇冷凝华的奇景。
“这墨能聚人气。”林晚想起母亲手札里的记载,“当年她用星砂墨画的窗花,每到雪夜就会发热,能把窗棂上的冰花都融了。”
哑叔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棉布袋,里面是十几个墨制的小灯笼,每个都画着不同的瑞兽。他点亮灯芯,蓝盈盈的光映着墨色瑞兽,竟在雪地上投出活灵活现的影子,龙爪划过雪地,虎尾扫起碎冰,惊得树上的雪簌簌往下落。
“给孩子们准备的年礼。”他在林晚手心写,指尖带着松针火烤过的温度,“除夕夜挂在门口,能驱邪祟。”
林晚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马蹄声。张掌柜的马车碾着雪地驶来,车辕上挂着昨夜写的春联,“平安”二字在晨雾中泛着暖光,像两盏小灯笼。
“林姑娘!”张掌柜跳下车,手里举着个陶罐,“山外的猎户送来的熊胆墨,说是用腊月的熊胆混着星砂调的,能治冻疮。”他掀开陶罐,里面的墨汁黑中透红,像凝固的血,“你试试能不能掺进星砂墨里,给守夜的人涂在耳后。”
林晚蘸了点墨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过后,竟泛起微微的暖意,像有小太阳在皮肤下跳动。哑叔已经取来石臼,把熊胆墨和“雪藏梅”墨混在一起研磨,墨汁渐渐变成深紫色,星砂在其中流转,像银河里的星云。
“这墨叫‘紫宸’。”林晚在张掌柜递来的宣纸上画了朵梅花,花瓣边缘泛着金芒,“母亲手札里提过,能辟寒邪,最适合守岁时用。”
正说着,村口传来喧哗。几个背着竹篓的外乡人站在墨牌前,惊叹地摸着不断延伸的墨线。为首的老者指着墨线问:“请问这是通往墨村的路吗?我们是隔壁石桥镇的墨匠,慕名来求星砂墨。”
林晚迎上去,发现他们的竹篓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墨锭,有掺了朱砂的红墨,裹着金箔的贵墨,还有用兽皮封着的奇墨。“我们想换些星砂墨回去,”老者掏出块温润的墨玉,“这是家传的镇墨石,能保墨色千年不褪。”
哑叔在她手心写:“收下吧,墨路该通到石桥镇了。”
林晚点头,取来十锭新制的“紫宸”墨,又教他们如何研磨:“用腊月雪水调,顺时针转七圈,墨色最纯。”
墨匠们如获至宝,其中一人突然指着林晚的福字惊呼:“这墨在呼吸!”
众人望去,只见“福”字的笔画正随着雾气的流动微微起伏,像真的在吞吐天地灵气。哑叔从怀里掏出母亲留下的墨玉镇纸,轻轻压在福字中央,墨色突然凝固,化作一朵永不凋谢的墨梅,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这是墨魂。”林晚轻声说,指尖抚过梅瓣,“母亲说,好墨是活的,会认主人。”
夜幕降临时,墨村的屋檐下挂满了墨制的灯笼,蓝莹莹的光映着雪地,像落了一地的星星。林晚和哑叔坐在老槐树下,守着新挖的墨窖,窑火映着彼此的脸,把影子拉得很长。
“哑叔,”林晚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
哑叔愣了愣,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墨锭,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哑”字。他指了指墨锭,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比划道:“七岁那年,被山贼伤了声带。这墨是母亲用最后一点星砂墨做的,说等我能说话了,就用它写封家书。”
林晚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她蘸着“紫宸”墨,在雪地上写下“哑”字,墨色在雪下慢慢化开,竟浮现出“安”字的轮廓——是母亲藏在墨里的祝福。
“你的声音,”林晚轻声说,“是墨香里的光,不用开口,我也听得见。”
哑叔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低头看着雪地上的字,伸手将“哑”和“安”连成一颗心。墨色遇冷突然炸开,无数光点腾起,在夜空里拼成一只展翅的燕子,朝着北方飞去。
林晚望着那只墨燕,突然明白,这就是母亲说的“归燕巢”——不是某间屋子,而是所有被墨香温暖的人,在雪夜里互相照亮的光。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人发间,被墨香融成小小的水珠。哑叔突然握住她的手,在雪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图案:一个房子,旁边有两个人,还有一只衔着墨枝的燕子。
林晚笑了,用“紫宸”墨在图案周围画了道金边,墨光在雪地上蔓延,很快变成了一串发光的脚印,蜿蜒着通往村东头——那里的墨窖里,正埋着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锭墨,等待着某个雪夜,被轻轻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