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办公室很安静。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全省执法规范化评估报告的第一页。陈东把手机放在桌角,调成静音,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纸质文件,开始逐行核对数据。
外面走廊有脚步声经过,但没人敲门。他已经连续三个小时没抬头看过时间。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示:【恒信资本积分已全部到账,累计两千一百一十七万三千积分】。他扫了一眼,没有点开玉简界面,而是合上笔记本,起身倒了杯水。
水刚喝了一口,侯亮平的消息来了:“网上都在说你。”
陈东放下杯子,回问:“说什么?”
“说你是汉东反腐第一人,还有人做了表情包,配文‘查的就是你’。”
“也有人说你不该只公布材料,该当场抓人。”
“更有人说,你背后有人撑腰,不然不可能推得动。”
陈东看完,把手机扣在桌上。他记得昨天傍晚那顿饭,侯亮平举杯问“他们会记得多久”,他答“只要有人还记得”。现在看来,记得的人不少,但记住的方式不一样。
他重新坐下,打开省委舆情简报。里面提到,宏远案通报发布后四十八小时内,相关话题全网阅读量突破五亿,省纪委官网访问峰值每秒八千次。有七家地市单位自发组织学习通报内容,两所高校法学院将此案列为教学案例。
但也有一条备注:部分老干部私下议论,“年轻人太猛,不懂分寸”。
他翻到下一页,看到一段内部传阅记录。祁同伟在一次厅级干部座谈会上发言:“现在有些同志,案子一办出来就全国皆知,节奏掌握得太快,容易让基层被动。”
话没点名,但谁都听得出来指的是谁。
陈东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关掉文档。他想起祁同伟的履历——寒门出身,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当年为留京宁可去哭坟。这样的人最怕什么?怕被空降的精英踩在脚下,怕自己的挣扎显得廉价。
所以他不是纯粹想打压,是在自保。
陈东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了个名字,又划掉。然后翻开新一页,写下“青年干部廉政导师制”几个字,下面列了三条建议:一、由资深纪检干部结对帮带;二、每季度提交履职反思;三、重大案件参与前需通过合规培训。
他还没写完,秘书敲门进来,放下一份文件就走了。
是沙瑞金办公室送来的。封面写着《近年重大经济案件复盘汇编》,普通蓝皮册子,无特殊标识。但他翻开第三页时,发现右下角有轻微折痕。顺着折过去的位置看去,是一起土地出让金挪用案的摘要,落款时间是十年前,时任省委书记正是赵立春。
书里没有批注,也没有便签。但这折角太准了,刚好卡在关键段落前。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不会直接说话,但会给你看东西。你看不看得懂,能不能接住,是你自己的事。
他合上书,没放回桌面,而是塞进了公文包夹层。然后打开系统玉简界面,调出之前存档的情报库,搜索“赵立春+土地+审批”。跳出十三条记录,其中两条与书中案件编号一致,另有一条关联人名为刘新建——赵立春 former 秘书,现已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他把这些信息导出到笔记本上,标了三个星号。
中午吃饭时,他在食堂碰到了侯亮平。
“宣传部那边想采访你。”侯亮平一边扒饭一边说,“要做一期专题,叫‘新时代反腐先锋’。”
“我说了不接受。”
“他们说群众关注度高,不回应反而不好。”
“那就回应事实,别塑造个人。”陈东喝了口汤,“我建议他们做普法短片,讲证据怎么收集,程序怎么走,别整天搞英雄叙事。”
侯亮平点点头:“这主意好。我把你的想法转给他们。”
两人吃完饭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不认识的处室干部,对方主动打招呼,其中一个说:“陈厅,昨天我家亲戚还念叨您呢,说终于有人敢把账本晒出来了。”
陈东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回到办公室,他开始审一份即将发布的脚本初稿。是宣传部门拟的三集短视频方案,原本主角视角全是“陈东如何发现线索”“陈东力排众议推动公开”。他拿红笔一条条划掉,改成“调查组通过银行协查锁定资金路径”“专案组集体研判决定依法公开”。
改到最后一页,他加了一句旁白:“每一份证据都有来源,每一次决策都经集体讨论。”
下午三点,他接到通知,说是省纪委要召开一次联席会议,议题是“提升基层执法透明度”。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场,坐在后排。等人都到齐后,他站起来提议:“建议建立青年干部廉政导师制,帮助新人守住底线。”
会议室里有人抬头看他。
“现在很多年轻同志冲劲足,但经验不足,容易被人利用。”他继续说,“如果能安排一位老同志带一带,既能传承作风,也能预防风险。”
没人反对,也没人附和。最后主持人说“这个建议值得研究”,记进了会议纪要。
散会后,他在走廊遇见祁同伟。
对方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个制度,是你提的?”
“我觉得有必要。”
祁同伟没笑,也没冷脸,只是点了点头:“希望不是形式主义。”
“要看怎么做。”
两人没再多说,各自离开。
回到办公室已是傍晚。他把今天的会议纪要归档,顺手把手机从静音调回来。刚放好,铃声立刻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陈厅长,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陈东坐直了身体。
“你说。”
“我们县执法队最近查了一起违规占地,材料都齐了,可就是没人签字批准立案。”
“为什么?”
“上面说证据不够扎实。但我们拍的照片、做的笔录、调的档案都在,明明够了。”
“你们找过谁?”
“分管领导推给政法委,政法委说要再核实。拖了快三个月了。”
陈东没说话。
对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您刚办完宏远案,可能顾不上这种小事。但我还是想问问,这种情况……还能不能查?”
电话那头等着回答。
陈东看着桌上的执法规范化评估报告,第一页写着一行小字:**基层执法阻力主要来自程序搁置与责任回避**。
他开口时声音很稳。
“材料还在吗?”
“在。”
“保存好原始记录。”
“好。”
“明天上午九点,让你们负责人把全套资料发到省纪委指定邮箱。”
“真的可以?”
“发。”
对方像是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后挂了电话。
陈东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找到那份评估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他用铅笔写了个数字:**17**。
这是今天收到的第七个类似反映。
他把笔放下,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18:43**。
窗外天色渐暗,楼下的车流声一阵阵传来。
他伸手关掉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