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朱镜静和侍女更彻底地挡在自己身后。
然后,在朱元璋走到高台下的那一刻,他躬身,抱拳,长揖及地。
这是一个臣子对君王最高的敬礼,却不是跪拜。
“臣,格物院总领,永安侯周明,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清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工地。
“工地即战场,万民为兵卒。臣为帅旗,不敢倒,不敢跪。”
“帅旗若倒,军心必散。请陛下降罪。”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这是在跟朱扒皮讲道理?
他疯了吗!
朱元璋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明,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终于,朱元璋开口了。
“帅旗?”
他笑了,那笑意却让人脊背发凉。
“好一个帅旗。”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走上了高台。
随着他的脚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走到了周明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朱元璋没有看周明,他转身,俯瞰着整个工地。
看着那条向远方延伸的灰色巨龙,看着那数个区域分工明确,宛如军阵般运转的工地。
“你这法子,是何名堂?”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周明保持着长揖的姿势,恭敬地回答。
“回陛下,此法名为‘流水线作业’。源于兵法之‘分兵合击’。”
“哦?”朱元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显然来了兴趣。
“陛下请看。”周明直起身,指向远处,“那一片,只管搅拌沙石,是为‘先锋营’,专职破阵。”
“那一队,只管独轮车运输,是为‘锐士营’,专职冲锋。”
“这一块,只管铺设夯实,是为‘中军帐’,专职合围。”
“另有‘质检组’为‘巡哨’,往来巡查,确保军法严明。”
“万人之工,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令行禁止。”
周明的声音,回荡在高台之上。
他没有讲什么先进的管理学概念,他讲的,是朱元璋最熟悉,最痴迷的东西。
是战争,是军阵,是掌控一切的力量!
朱元璋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他不是看不懂。
他戎马一生,对军队的组织力和动员力,比谁都清楚。
他也比谁都清楚,把一群乌合之众的民夫,组织成眼前这副模样,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
这不是在修路!
这是在演练一种足以颠覆时代的战争模式!
用最少的成本,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周明。
“此法,可用于军中?”
周明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回陛下,若用于军械制造,弓弩、甲胄、火铳,产能可增十倍。”
轰!
朱元璋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十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可以用同样的钱和时间,武装起一支十倍于以往规模的大军!
这意味着,北方的蒙元残余,将被彻底碾碎!
他看着周明,那复杂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狂喜,有猜忌,但更多的,是一种挖到绝世宝藏的炽热!
“好!”
朱元璋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雄浑,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这一笑,让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感觉那座压在心头的大山,瞬间崩塌了。
李景隆则是一脸狂热的崇拜,内心在咆哮:大哥牛逼!这都能把老朱给忽悠瘸了!
朱元璋笑罢,转身,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大手一挥。
“都给咱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为咱大明修路,就是咱大明的功臣!功臣,不用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上万名工匠,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感动,涌上心头。
他们是什么?
他们是贱民,是苦力。
可今天,当今天子,亲口说他们是……功臣!
“谢陛下!”
“陛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声,直冲云霄。
无数工匠激动得热泪盈眶。
周明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泛起一丝波澜。
老朱这一手,玩得是真漂亮。
一句话,就收买了上万人的心。
帝王心术,果然名不虚传。
朱元璋享受着万民的欢呼,他转过身,拍了拍周明的肩膀,动作亲昵得让所有人都嫉妒得发疯。
“你很好。咱,没看错你。”
“这路,咱很满意。”
朱元璋那双锐利的眼,再次扫过那条延伸至天际的灰色大道,又回过头,落在了那张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他的视线,跳过了周明,定格在周明身后,那个正死死揪着周明衣角,小脸煞白的女孩身上。
是朱镜静。
朱元璋的表情,瞬间从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切换成了一个略带不满的老父亲。
她下意识想跪下,却被周明不动声色地用手臂拦住了。
周明往前站了半步,将朱镜静的身影遮得更严实了些,然后才躬身回应。
“回陛下,公主殿下是来给臣送些吃食的。工地劳苦,全赖殿下慰劳,臣等方能有此干劲。”
朱元璋哼了一声,心里跟明镜似的。
送饭?
从宫里送到这几十里外的郊区,就为了送点吃的?
骗鬼呢!
朱元璋没有当场点破。
他只是瞥了一眼旁边小几上摆着的酸梅汤和绿豆糕,又看了看自己女儿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最后把不满的视线,重新投回周明身上。
小子,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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