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到公主殿后,墨倾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独孤云澈的伤势究竟如何。二十廷杖……想来早已皮开肉绽了吧?若不是受她牵连,他又怎会遭此重刑。
浅浅睡了一会儿,天光微亮她便醒了。躺在床上也再无睡意,脑海里思绪纷杂,东想西想,终究是难以合眼。
又熬了一个时辰,才到她平日起身的时候。起身后,她草草用了几块糕点,便吩咐宫人准备些桂子糕,又让人熬了一盅活血化瘀的滋补汤药。
见殿外那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淡黄色的花苞缀满枝头,清冽香气四溢,飘满了整个庭院。
墨倾倾心想,仁义宫里药味浓重,若添些鲜活生气,或许……独孤云澈的心情也能舒畅几分。
她亲自去剪了几枝开得最好的,又命人将公主殿里那个素雅的白釉冰纹瓷瓶一并包好——她担心仁义宫中没有合适的花瓶,会委屈了这花的美。
一切准备妥当,她又精心梳妆,特意换了身淡粉的衣裙,这才领着宫人,浩浩荡荡地往仁义宫去。
对于昨日吃的闭门羹,墨倾倾倒并不在意。昨夜那么晚去,确实去得不合时宜,毕竟……他们之间的婚约已退。
正当她兴冲冲踏进仁义宫大门时,月泽又一次拦在了面前。他脸上带着比昨日更深的为难,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公主殿下请留步。您……来得真不巧,里头正有客在探望。”
“有客?”墨倾倾心下生疑,以为月泽骗她,“谁这么早过来?”
见她仍要往前走,月泽无奈伸手,道出实情:“是彦府的如意小姐。这时候……若让您进去撞见了,只怕立刻就会传出风言风语,于您的清誉大大不利。毕竟殿下此番受罚,就是因为在溢彩宫不守规矩……”
彦如意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了墨倾倾的心口。那日她与独孤云澈在花前温存的画面想想就让人难受,而彦如意这个名字,几乎已被她遗忘。
那日独孤云澈跑去救她之时,她以为他们之间早已冰释前嫌。怪不得回宫以来,他一次也不曾来看她……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无意与她和好。
一想到这里,满心的欢喜都如坠冰窟,她自嘲道:“原来你家主子有人照顾,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既然他已有佳人在侧,本公主就不打扰了。”
月泽见她眼神倏地暗淡,方才的神采一下子消失无踪,心下大为不忍:“公主,这些东西您既已备下,不如交给我吧,我一定原样转交给主子。”他说着伸出手。
墨倾倾听后,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我看你家主子未必肯用,不如我拿回去,省得他日后还要劳烦你扔掉。”
“您这话说的……殿下对您并非无情,只是迫于无奈。我不信他会不愿收您送的东西。”月泽见她如此伤心,实在不忍让她再将精心准备的东西带回去。
墨倾倾强忍眼中泪意,将东西递过去,嘴唇轻轻颤动。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默默地、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失落的背影,月泽看了也难受。
仁义宫内,独孤云澈后背的伤灼痛阵阵,他也懒得睁眼。
彦如意端坐椅上,言语得体,妆容精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客套。
她瞥了独孤云澈一眼,道:“殿下的伤势可好些了?皇后娘娘甚是挂念,特命如意前来探望,望殿下好生休养。”语气温和,却尽是客套。
独孤云澈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也多谢彦姑娘‘奔波’。本皇子无恙,请回吧。”
他故意给彦如意冷脸,全然不顾及对方姑娘家的情面。心中暗想,陈皇后先是怂恿皇帝责罚于他,转眼又假惺惺派彦如意来“探望”,这般故作姿态、落井下石的伎俩,实在令人作呕。
彦如意见他态度如此倨傲,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不悦地站起身,冷声道:“那日我陪殿下演戏,你不该对我如此冷淡。既然你无意于我,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日后成婚,你不愿碰我,那就必须让我有个相好的。至于你,我也不想管,你喜欢七公主也罢,喜欢其他人也好,我都不会干涉,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
独孤云澈听后,轻蔑地冷笑:“你的那个相好,是不是叫陈冲?大理寺卿的侄子。”
一听自己的秘密被戳破,彦如意顿时恼羞成怒,拉下脸来:“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无需隐瞒。至于孩子,你就不必操心,到时给你一个便是。”
见她毫无廉耻之心,独孤云澈淡笑一声:“你这直爽的性子,我倒是欣赏。你放心,我们各取所需,我决不干涉。但演戏的时候,麻烦你得演得像一点,别露出破绽。”
“你放心,这个我自然会配合你。”彦如意满口答应,心下欢喜。
见她这么早就摊牌,独孤云澈倒是没想到。她的胆子确实不小,恐怕真没把他这个质子放在眼里。
送走彦如意后,月泽便将墨倾倾方才送来的东西拿了进来:“殿下,这是七公主刚才送来的。见彦姑娘在,就没进来。”
独孤云澈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墨倾倾必定是误会了——想起她曾因自己下药而气得不行,好不容易关系有所缓和,如今却又要错过……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那束颜色鲜亮的腊梅上。淡黄的花苞,香气清雅,只那么几枝,便将寝殿整个染香。
他眼神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她……可说了什么?”
月泽摇头:“七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属下看她脸上的神情,很是难过,眼圈似乎都有些红了。”
独孤云澈沉默地转开脸,望向窗外。
他先前将对皇帝责罚的怨气,尽数转移到了墨倾倾身上,故意不见她,想让她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一连几日,仁义宫异常安静,再未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独孤云澈趴在榻上,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殿门方向。望着瓶中依旧鲜亮的腊梅,他心头那点傲气渐渐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不安,并且与日俱增。她真的生气了?还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见他?
他终于忍不住问月泽:“你可知七公主近日究竟在忙什么?”
月泽神色凝重地答道:“回殿下,七公主她……近日确实很忙,忙着收拾行装,库房里的一些珍玩似乎也在清点。而且,她接连召见了南梁来的商客,详细打听了从临京城到南梁都城沿途的驿馆、水路、风物人情,甚至……还问及了南梁市面上铺面的租金几何……看样子,是为去南梁之事做准备,而且,绝非一时兴起,怕是去意已决。我怕您知道了难受,便没及时禀报。”
一听这话,独孤云澈的心彻底凉了。
“她竟真的……在准备离开?”
难道这一次,他真要彻底失去她了吗?
可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月泽却欲言又止地补了一句:“殿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今早宫中有人捎来了一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