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去。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寒意,吹过镜河市废弃的c码头。3号仓——那个曾在周凯便签纸上短暂出现,又让张铁生与沈安宁空等一夜的锈蚀铁皮仓库——在惨白的雾气中沉默矗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型墓碑。
一名在码头附近拾荒的老人,循着异样的气味蹒跚走近。仓库侧门虚掩着,他壮着胆子推开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睛瞬间因惊恐而瞪大——
周凯悬在仓库中央,身上那套原本毫不起眼的工装,此刻浸满污渍,皱巴巴地裹着他僵硬的身体。粗糙的工程安全绳深深勒进他的脖颈,另一端系在高处锈迹斑斑的钢梁上。海风从门缝灌入,吹动他的身体,在阴冷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消息如同在冰面上窜动的火苗,迅速而隐蔽地传开。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初步勘察结果,与张建明案如出一辙:一个近乎完美的“自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
“果然是自杀……”
“项目爆雷,走投无路了吧……”
“选在这种地方,是没脸见人吗?”
类似的议论开始浮现。
当张铁生在北桥新村的出租屋里,从黑雀那里收到这条消息时,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周凯死了。地点:c码头3号仓。方式:工程安全绳上吊。初步结论:自杀。】
c码头3号仓!那个他曾满怀希望潜伏、最终却空等一夜的地方!那个与林家、“验货”等秘密紧密关联的地方!
【自杀?你信?】他手指颤抖地回复。
黑雀的回复带着一种洞穿真相的冰冷:
【现场是完美的复制品。但正是这种完美,暴露了它的虚假。】
【法医进行了初步二次检验,在周凯的脖颈深处,发现了被粗糙绳套刻意覆盖的、另一道完全不同的致命伤痕。】
【——由特种高强度绞杀钢丝造成的勒痕。】
张铁生瞳孔骤缩。绞杀钢丝!
黑雀的信息继续弹出,如同最终审判:
【与十年前,你父亲张建明颈上的痕迹,完全一致。】
张铁生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撞倒了身后的凳子也浑然不觉。
轮回!
一场跨越十年的、用同样专业而残忍的手法执行的谋杀!
他强迫自己冷静,飞快地敲击键盘:
【所以,周凯不是自杀。那他和我父亲的死……】
黑雀的回复清晰地解答了他心中最大的困惑:
【这印证了核心困境——你父亲的案子十年未破,关键障碍之一,正是周凯拥有无法被击穿的不在场证明。】
【周凯极可能是幕后策划者,但亲手执行你父亲‘自杀’的,是另一个我们至今未能锁定的‘执行者’。】
【现在,周凯被以高度相似的手法清理。真正的行刑人,以及其背后更深不可测的势力,依旧藏在暗处。】
张铁生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几行字,尤其是“特种高强度绞杀钢丝”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父亲的血与痛,狠狠地烫进了他的眼底,烙进了他的灵魂。
十年了,那个模糊的、被定义为“自杀”的父亲的身影,此刻被这行文字残忍地具象化——他是被一条冰冷的钢丝,以一种极其专业而残忍的方式,剥夺了生命。而周凯,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竟然也只是这个庞大黑暗系统中的一环,甚至最终也落得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没有痛哭,没有咆哮,他只是缓缓地、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片冰封火海的万分之一。
【我知道了。】张铁生最终回复道,字符敲击得异常缓慢而沉重,【谢谢。】
他关掉聊天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出租屋的天花板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
敌人露出了獠牙的一角,比想象中更狰狞。
而他的路,也终于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几乎在同时,沈明宇在办公室里听到了周凯的死讯和那个特定的地点。
“c码头3号仓……工程安全绳上吊……”
这两个关键词,像两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最黑暗的匣子——张建明!那个同样被工程安全绳宣告“自杀”的工程师!
“不可能!这绝不是自杀!”他几乎脱口而出。这太过巧合,太过刻意,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模仿犯罪,一次来自黑暗深处的、嚣张而冷酷的警告!
他看着内部迅速流传开来的、试图将周凯之死定性为“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悲剧”的初步通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不是自杀。
这是一场处决。
一场来自更高层、更黑暗力量的,干净利落的处决。周凯知道的太多,做的太多,如今失去了利用价值,又即将失控,于是,他被像处理一件废弃物品一样,“清理”掉了。
一个更可怕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父亲……你知道么?
还是说,这本就是你的意思?
沈明宇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繁华的城市,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他扳倒了一个周凯,却仿佛惊醒了某种更恐怖、更无形的东西。那阴影潜伏在他最熟悉、最亲近的地方,正无声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