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一脚踏出佛窟出口,冷风扑面,吹得他袖口那歪扭的“不服”二字猎猎翻动。身后赵梦涵紧跟着跃出,指尖冰雾未散,目光扫过四周山势,确认无人埋伏。
他没回头,只低声说:“他们以为我们死在里面了。”
“很快就不会了。”她答。
林宵抬手按了按胸口,怀里的残卷贴着皮肤,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铁。不是痛,也不是烫,而是一种存在感——它在提醒他,有些事不能再躲了。
“九派不联合,等佛劫降下,谁都别想站着走出南荒。”他转身看向远处连绵的山门,“光靠玄微宗撑不住,光靠我一个人更不行。”
赵梦涵静静听着,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开口?说你见到了天命?还是说你拿到了一本没人见过的经文?”
“我说真话。”他咧嘴一笑,“但真话要包装得让他们愿意听。”
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积雪嘎吱作响。林宵一边走,一边把脑子里记下的残卷内容拆开、重组,挑能说的,留不能说的。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刀剑,是人心。
青霞剑派的山门建在断崖之上,三道飞虹般的石桥横跨深渊,守门弟子远远看见两人身影,立刻有人转身往里通报。
还没走到主殿前,一道人影拦在台阶中央。
“哟,这不是当年挑水的那个杂役吗?”那人抱臂而立,嘴角带笑,“怎么,这次是来讨赏的?”
林宵认得他——青霞剑派掌门之子萧景行,外门试炼时被他一招摔进泥坑,从此结了梁子。
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肩上的雪,“萧公子这记性不错,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自己是怎么趴着爬出校场的。”
萧景行脸色一沉,“你敢再提那一战?”
“我不但敢提,我还敢说你现在连那一战都不如。”林宵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要见你们掌门,有大事相告。你要挡,我不介意再把你放倒一次,就当热身。”
“放肆!”萧景行怒喝,掌心灵光闪动,长剑出鞘半寸。
林宵纹丝不动,反而笑了:“拔出来啊?拔出来咱们现在就比划比划。不过我劝你想想,是你爹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话音落,大殿内传来一声轻咳。
“让他进来。”
萧景行咬牙收剑,侧身让开。
议事厅内,青霞掌门端坐主位,眉心微皱。林宵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梵音谷的人在练妖功,用的是融合佛印与妖纹的邪法。我在佛窟里亲眼所见,地上全是死人,骨头都扭曲成怪形。”
厅中几位长老交换眼神,有人冷笑:“你有何证据?空口白牙就想污蔑一派清誉?”
“证据?”林宵不慌不忙,“我不带出来,是因为怕引来佛息反噬。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已经在尝试唤醒‘劫种’,失败一次,就会有一次妖气泄露。最近三个月,南荒边境七次异动,时间地点,全对得上梵音谷弟子外出记录。”
赵梦涵接过话头:“玉虚观曾监测到佛气波动异常,若非有人刻意遮掩,早就该察觉不对。你们离佛窟最近,一旦劫火燃起,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
掌门手指敲了敲扶手,“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我们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为此与梵音谷为敌?”
林宵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因为我不是来求你们帮忙的。”
众人一愣。
“我是来通知你们——九派盟约,我要牵头。”他环视一圈,“谁参加,谁观望,我都记着。将来劫火焚天,活下来的,会记得今天谁站了出来。”
满厅寂静。
片刻后,掌门缓缓点头:“我可以派使者参会。但正式结盟,需得看到实证。”
“没问题。”林宵拱手,“等我把其他门派都说通了,我会带着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东西回来。”
走出青霞剑派山门时,天已擦黑。寒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林宵搓了搓手,回头看了眼那高耸的牌坊。
“第一家,成了。”
赵梦涵跟在他身旁,轻声道:“后面会更难。玉虚观主向来谨慎,天音阁更是两不相帮的老油条。”
“老油条也有贪心的时候。”林宵眯眼望向北方,“只要让他们明白,这件事躲不掉,他们自然会伸手。”
玉虚观坐落于云海之间,浮台悬空,观主正在静室推演卦象。
听完林宵陈述,老人捻须不语。
“你说梵音谷修妖法?”他终于开口,“可有凭证?”
“没有实物。”林宵坦然道,“但我记得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这话是渡厄和尚说的,他说的时候,正啃着鸡腿。可你们知道吗?真正的梵音谷僧人,连葱蒜都不能碰。”
观主眼神微动。
赵梦涵适时取出一枚残符,放在案上:“这是从佛窟带回的,纹路兼具佛印与妖纹,且残留一丝心魔气息。若只是普通修行者误入,不可能留下这种东西。”
观主拿起残符细看,良久,轻叹一声:“愿派代表参会。但我有个条件——你要当众复述那卷轴上的内容,一字不差。”
林宵笑了:“只要到时候您还听得下去,我不介意多说几句。”
离开玉虚观,夜色已深。两人连夜赶往天音阁。
途中歇脚,林宵靠在树干上啃干粮,赵梦涵则默默检查储物袋里的符纸是否受潮。
“你觉得北原雪宗会答应吗?”她问。
“难说。”林宵咽下最后一口饼,“但他们最怕乱局。只要让他们相信梵音谷已经失控,就有机会。”
“你变了。”她忽然说。
他抬头:“怎么说?”
“以前你说话是为了活命,现在……是为了让人听进去。”
林宵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那当然,我现在可是要当盟主的人。”
赵梦涵没笑,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个曾经只想活下去的少年,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主动去掀一场风暴。
但他必须这么做。
第二日清晨,天音阁钟声响起。
阁主坐在莲台之上,神情淡漠:“我们不站队,只传音讯。你要盟约,我们可以帮你召集各派,但不会参与决策。”
“够了。”林宵点头,“只要消息能传出去,就够了。”
走出天音阁时,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宵眯着眼,望向远方。
“下一步,北原雪宗。”
赵梦涵翻身上马,缰绳一抖,“走吧。”
马蹄踏雪,一路向北。
风越来越大,吹得林宵衣袍鼓动。他握紧缰绳,指节泛白,袖口那“不服”二字在风中翻飞如旗。
他知道,最难啃的骨头还在前面。北原雪宗向来封闭,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固执。但他不怕。
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踩踏的杂役了。
他是要亲手点燃火种的人。
马行至半途,前方山路骤然开阔。
一座冰峰之下,矗立着九座白玉碑,每一块都刻着一个门派的名字。
林宵勒住缰绳,望着那九块碑,久久不语。
赵梦涵轻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盯着最中间那块尚未刻字的空碑,“等盟约签下的那天,这块石头上,会不会写我的名字。”
她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林宵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风吹起他的衣角,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马蹄声渐远,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足迹。
一块玉碑的底座缝隙里,一滴血正缓缓渗出,顺着碑脚滑落,滴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