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被拉开的瞬间,夜风灌了进来,吹得屋内残存的墨香一颤。林宵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将那张写着“启程”的纸折好塞进袖中,抬脚跨出门槛。
他走得很慢,像是寻常弟子晨起练功,脚步落在青石板上,不轻不重。身后那三下叩击再未响起,院中也无人追出。可就在他拐过回廊的一瞬,右手食指忽然在袖底轻轻一弹——一道极淡的赤纹符光顺着墙角蔓延而上,在檐角瓦片间一闪即逝。
这是他昨晚布下的感应阵眼。
符光熄灭前,他已察觉异样:瓦片背面有一缕不属于此地的神识残留,细若游丝,却带着某种冰冷的探查意味。不是王朝手段,也不是九派中任何一家的气息。
有人盯上了他。
林宵嘴角微扬,脚步不变,心里却已转了三圈。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他今天本就要动身访药王谷旧部,正好拿这双眼睛当陪练。
天刚蒙蒙亮,山门守卫还未换岗,林宵便独自出了玄微宗后岭小道。他没骑灵兽,也没召法器,只背着个破旧布包,像个四处讨生活的散修。途中故意绕行三处废弃坊市,每到转折巷口,便从袖中滑出一片染了红绸带气息的符纸残片,丢在墙缝或石阶凹处。
这些碎片上都沾着他刻意泄露的一丝紊乱灵力波动——是他用《赤阳化灵诀》反向催动的结果,模拟出功法失控、根基不稳的状态。若是寻常修士路过,只会以为是个挣扎求存的低阶散修。但若真有心人追踪,定会忍不住靠近查探。
第三处坊市最荒,原是条药材集散的老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林宵走进一间塌了半边屋顶的旧药铺,蹲下身翻了翻角落里的碎瓷瓶,像是在找什么遗失之物。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未激活的传信符,编号“柒”,指尖一抹,蹭上一点冰丝微尘——那是昨夜赵梦涵留在静室的痕迹。
他把符纸压在一块焦黑的灶石下,起身时故意踢翻一只陶罐,发出清脆一响。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百丈外的山崖裂隙中,林宵早已藏身其中。他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体内灵液缓缓凝聚于掌心,化作一面薄如蝉翼的水镜虚影。这不是普通窥探术,而是出窍境以下极难掌控的“灵液凝镜术”,需将灵力压缩至极致,才能映照百步之外的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药铺依旧死寂。
直到一阵风掠过废墟,卷起几片枯叶。紧接着,一道模糊身影自高空飘落,落地无声,黑袍罩体,连头脸都裹在兜帽里。那人径直走向灶台,袖袍一卷,便将符纸收入囊中。动作干净利落,避开了所有可能埋伏的机关点位。
但就在他足尖轻点地面转身离去时,脚下一颗碎石崩裂。
林宵瞳孔一缩,水镜画面顿时放大——那粒石子裂开的断面上,沾着一丝幽青雾气,正缓缓渗入泥土。他认得这气息。
三年前随赵梦涵巡查南岭边关时,曾在药王谷外围禁地见过类似的瘴毒残留。当时他们追踪一批失踪的采药人,最终在一处枯井里发现了整支队伍的尸骨,全身发青,七窍溢液,正是这种雾气所致。
而现在,它出现在一个神秘人的鞋底。
林宵缓缓收回灵液,水镜碎成点点光斑消散在岩缝间。他没动,也没急着追查对方去向。真正的猎手,从不急于收网。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那条褪色的红绸带,咬破指尖,在一角写下三个血纹字:“青雾现,缓步发”。写完,他将绸带叠成小方块,封进一只空符袋,又在袋底烙下一道微型震波灵印——一旦被外力触碰或截取,印记破碎的瞬间会反馈方位波动。
随后,他走出山崖,拦住一支正要启程的商队,塞给一名杂役弟子几块低阶灵石。
“帮我送到云渺庵外第三棵松树下,交给一个穿白裙的姑娘。”他说得随意,脸上还挂着惯常的懒笑,“要是送到了,回来我再赏你一瓶聚气丹。”
那弟子点头哈腰接过符袋,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活饵。
林宵目送商队远去,才悄然折返,沿着野道潜行十余里,最终在暮色中潜入一处荒废驿站。这里曾是官道上的歇脚点,如今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梁柱和半堵土墙。他跃上横梁,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体内灵液循环一周,赤心印记微微发热,提醒他尚未脱离危险。
他左手紧握那枚带震波印的符袋,确认尚未触发。右手则按在腰间储物袋上,九枚破洞符袋安然无误,每一枚都藏着一张专属传信符,只等接头之人回应。
夜渐深,风穿梁柱,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突然,左手指尖传来一丝极轻微的震颤。
符袋底的灵印……碎了。
林宵睁眼,眸光如刀。
不是因为有人截取消息——震波反馈的方向显示,符袋仍在前往云渺庵的路上,未曾偏离轨迹。真正让他警觉的是震动的方式:灵印并非因外力撞击而碎,而是被人以精准手法从中剥离,过程平稳,毫无震荡。
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是通脉境以上修为,且精通符道禁制。
更可怕的是,对方明明能悄无声息取走信息,却偏偏留下完整符袋继续前行,像是故意让他知道——“我看穿了你的把戏”。
林宵冷笑一声,低声自语:“还挺会玩。”
他没急着行动,反而将符袋重新收好,靠在梁柱上假寐。脑子却飞速运转:青瘴关联、高阶符术、隐秘追踪……这一切指向的绝非某个孤立势力。背后之人不仅对药王谷秘地了如指掌,还能轻易破解他改良过的传信机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赵梦涵那边暂时安全。她向来谨慎,若真收到异常物品,绝不会贸然接触。
可问题是,对方既然能识破他的布局,是否也早已掌握其他联络节点?那些尚未送出的传信符,会不会已经暴露?
他睁开眼,望向漆黑的夜空。
不能再按原计划一步步走。火种可以藏,但不能停烧。
他必须更快,更狠,更要让这群躲在暗处的眼睛,尝尝被反盯的滋味。
林宵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蘸血,开始绘制新的符纹。这一次,他不再掩饰灵力特征,反而将赤心印记的力量层层注入,符纸上渐渐浮现出一道扭曲的锁链图案。
这是诱饵。
也是陷阱的开端。
他画得极慢,每一笔都带着节奏性的灵力波动,像是一种召唤。完成后,他将符纸贴在胸口,低声一笑:“想看戏?那我就演场大的给你们瞧瞧。”
远处,一道幽青雾气悄然爬上驿站外墙,如同藤蔓般向上攀爬。
林宵背对着墙,手中的符纸忽然轻轻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