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紫宸殿后廊穿堂而过,吹动了案上一张未干的符纸。墨迹尚湿,是林宵亲手写下的“盟约延期三月”六个字。他指尖还按在玉符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仿佛一用力就能将这假消息碾成粉末。
赵梦涵站在他身后半步,袖口寒气凝而不散,像一层看不见的霜贴着她的手臂游走。她没说话,但眼神一直落在那名被押进来的散修身上——那人双臂被灵链锁住,脸上再没有当初南岭同行时的谦和笑意,只剩下一抹死灰般的沉默。
“你救过我一次。”林宵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青石上,“那晚你在山道边咳血,我给了你两粒回元丹。你说你是采药人,要去北境寻一味‘冰心莲’。”
散修低着头,喉结动了一下。
“结果呢?”林宵冷笑,“你转头就进了王朝密探的联络点,在旧矿洞外画了三道追踪符。你以为我没看见?我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他站起身,绕到散修面前,一把掀开对方衣领。一道暗红色的纹路盘在锁骨下方,像是烧伤,又像是某种烙印。
“归墟会的东西,”他说,“三年前佛窟崩塌那夜,就有这种印记出现在劫奴身上。你们想借盟约聚势,等九大宗门齐聚那天,用血祭阵引动戾气,让所有人在愤怒中自相残杀,对不对?”
散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林宵盯着他:“你不信我能看出来?我在南荒背过渡厄师父的尸身走了七天七夜,他最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刻在我脑子里。‘怨念为引,杀意为薪,人心乱,则劫门开’——你们不是要毁盟约,你们是要靠它点燃一场大乱。”
赵梦涵忽然上前一步,左手搭上散修肩头。一股极寒之气顺着经脉钻入体内,那人浑身一颤,牙关咯咯作响。
“别试自毁神识。”她语气平静,“我冻住的是你的念头,不是血脉。你想断联,得先过我这一关。”
林宵退后两步,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舌残缺,表面布满裂痕,正是当年白璎珞自愿封印时所用的玄冥钟碎片之一。他将铃铛悬于散修头顶,轻敲一下。
嗡——
一声闷响荡开,散修瞳孔骤然收缩,额头渗出黑血。
“这铃听过妖域公主的誓言,也吞过邪修的魂火。”林慢悠悠地说,“它现在最擅长听实话。你说一句假的,它就抽你一道记忆。说多了,你就真成废人了。”
“我说!”散修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如磨刀石,“我们……只是外围传信者!真正主持血祭阵的是‘执灯人’,他在九派之中有内应!只要盟约仪式开始,有人带头发难,积怨就会炸开!那时天地戾气汇聚,足以唤醒沉睡在地脉深处的东西!”
“什么东西?”赵梦涵问。
“不知道……只知道它曾被封印在古仙战场,名字不能提……一旦苏醒,整个修真界都会变成它的养料!”
林宵眯起眼:“你们图什么?帮一个邪物复活,你们能得什么好处?”
“长生。”散修苦笑,“他们说,谁能献祭万人怒火,谁就能成为新世界的引路人。归墟会已经存在了八百年,每一代都在等这一刻。”
林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你们装成小人物混进来,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让我把各派聚在一起,然后你们趁机点火?”
“你不也在利用盟约?”散修反问,“你以为那些支持你的人,真是为了什么道义?他们不过是怕被朝廷压垮,想找条活路罢了。”
林宵的笑容没变,右手却猛地攥紧。灵液在掌心翻涌,震得桌角一块碎瓷蹦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缓缓道,“他们是有私心。可哪怕只有一人是因为不想再看到兄弟死在妖兽口中才站出来,这条路就值得走下去。而你们——”
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你们连自己都想骗。说什么长生,其实只是怕死吧?怕被时代甩下,怕默默无闻地烂在土里,所以宁愿当条毒蛇,也要咬一口天命之人。”
散修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梦涵抬手一挥,寒气瞬间封住其口鼻,令其无法言语。她转向林宵:“禁制还在他体内,若强行剥离,可能触发预警。”
“不用剥。”林宵拿起那枚写好假情报的玉符,“我们让他‘报信’。”
他指尖灵液流转,模拟出与散修体内禁制相同的波动频率,缓缓注入玉符。片刻后,一道微弱的光从符中升起,一闪即逝。
“好了。”他说,“他们收到消息了,以为计划照常推进。接下来,我们就等鱼咬钩。”
赵梦涵点头:“北境传送阵我会亲自盯住。若有异常调动,第一时间封锁。”
“谢红绡那边我已经传讯过去。”林宵将玄冥铃收起,放入储物袋,“目前只能信我们三个。这事一旦泄露,别说反击,连自保都难。”
他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木格。远处山门静默,雨已停,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几颗星子。
“他们觉得乱局最好操控。”他低声说,“可他们忘了,真正的乱局里,从来不止一方棋手。”
赵梦涵走到他身旁,看着同一片夜空。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其他人?”
“不告诉。”林宵摇头,“知道的人越多,破绽越大。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阻止他们动手——而是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发现台子早就换了。”
他转身走向密室中央的沙盘——那是他昨夜让人悄悄摆下的,九个不同颜色的小旗插在特定位置,代表九大宗门预定的会盟路线。
他拔起其中一面红旗,换了个方向插下。
“他们会以为我们在防着仪式现场。”他嘴角扬起,“但他们不会想到,真正要改的,是所有人踏进山门之前的路。”
赵梦涵看着他,忽然问道:“如果内应就在玄微宗呢?刚才那些支持你的人里,会不会有人已经被种下念头?”
林宵停下动作。
良久,他从袖中取出那条褪色的红绸带,轻轻缠在右手腕上。布料粗糙,边角磨损严重,却依旧结实。
“会有。”他说,“所以我今晚不会睡。你去调十二名通脉以上、曾在北岭救过人的弟子,组成巡夜队,重点查三处:藏经阁后巷、炼丹房地窖、还有外门弟子轮值的东哨台。”
“为什么是这三个地方?”
“因为三年前我被人陷害时,周玄就是从那里送出去的第一份伪证。”林宵目光冷了下来,“老路走得人多了,总会留下脚印。”
赵梦涵不再多问,转身欲走。
“等等。”林宵叫住她,“带上我的剑。”
她回头。
“不是让你用。”他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取下,递过去,“是让别人看见。让他们知道,我林宵的剑还在宗门里挂着,谁要是敢动歪心思——”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就得做好被砍断手的准备。”
赵梦涵接过剑,走出密室。
门合上的那一刻,林宵坐回案前,拿起另一块空白玉符,开始重新书写内容。笔锋凌厉,字字如刀。
写完最后一笔,他吹了吹墨迹,将玉符贴身收好。
这不是那份传回去的假情报。
这是真正的时间、地点、接头暗语。
只有他知道,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被动防守。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旧地图。后面露出一道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漆黑的骨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与散修锁骨下的烙印一模一样。
林宵盯着它看了很久, finally 将骨牌反过来,背面赫然写着两个小字:
“饵已备。”
他把骨牌放回暗格,合上地图。
然后他解开外袍,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一本破旧册子。封面焦黄,边角卷曲,正是《赤阳锻体诀》残篇。他翻开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一行新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笔尖落下时,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林宵合上书,抬头望向夜空。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