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指尖还残留着那枚裂开玉符的粗糙边缘。风从北岭吹来,带着夜露的湿气,扫过新弟子们走过的青石甬道。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那枚玉符缓缓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脚步声由远及近,靴底踩碎了一片枯叶。
谢红绡出现在转角处,手里攥着一张纸,边角已被汗水浸软。她走得急,刀柄在腰间晃了两下,发出一声闷响。
“南岭出事了。”她把纸递过去,“招贤帖被人钉在集市中心的旗杆上,上面写了八个字——伪善惑众,终将覆灭。”
林宵接过,扫了一眼。朱砂写的字,笔锋狠厉,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他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他们怕了。”
谢红绡皱眉:“这不是普通的不满,是警告。而且能截住我们送往南岭的传讯灵鸟,背后肯定有内应。”
“当然有。”林宵把纸折好,塞进袖中,“有人一直觉得,宗门就该关起门来,只收‘体面人’。现在我们把门踹开了,连挑水的、砍柴的都能进来,他们坐不住了。”
他转身朝议事堂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赵梦涵已经在堂内等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搭在案上,一缕冰雾在指尖若隐若现。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看了过来。
“你说要见我?”
“嗯。”林宵走到主位前,没有坐下,而是摊开一张地图,压在桌角,“过去五天,铁剑门换了三批守山弟子,青阳谷突然召回在外历练的核心弟子,连一向中立的云溪派都在边境增设了巡哨阵法。”
谢红绡凑近看了一眼:“这些动作,表面上看是自保,但时间点太巧了。正好是我们发布招贤令之后。”
“不是巧合。”林宵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几个红点,“他们在观望,在试探。如果玄微宗只是虚张声势,他们就联合施压;如果我们真能聚起新人,他们就准备动手铲除。”
赵梦涵沉默片刻,声音冷了下来:“所以你打算先出手?”
“不是出手。”林宵摇头,“是走出去。”
堂内一时安静。
谢红绡盯着他:“你现在走,宗门怎么办?新人刚入门,根基未稳,执法队才建起来,讲经堂的课程也才开始。你要是不在,一旦有人煽动,局面可能立刻崩盘。”
“我知道风险。”林宵靠着桌沿,双手撑在身后,“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周玄当年能一手遮天?因为他知道没人敢站出来。而现在,有人敢拿着父亲的遗物来求一个机会,说明这扇门已经推开了一条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
“我要做的,不是守着这扇门,是去把那些想把它关上的人,一个个踹开。”
赵梦涵指尖的冰雾凝成了一根细针,轻轻落在桌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嗒”。
“那你打算去哪?”
“北境。”林宵答得干脆,“南岭的事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在北边。寒域裂谷虽然封印了,但最近三天,我察觉到一丝异动——不是妖气,也不是魔息,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扭曲。就像有人在偷偷修改天地间的某种秩序。”
谢红绡眉头一跳:“你是说,有人在暗中布置大阵?”
“比那更麻烦。”林宵眼神沉了下来,“是有人想重新定义‘资格’。什么人能修道,什么人该被淘汰,谁配进宗门,谁该被踢出去——他们在用隐秘手段,重塑修真界的规矩。”
赵梦涵缓缓开口:“所以你不是去打架,是去查源头。”
“对。”林宵点头,“我不带大军,不兴师动众,只带情报和判断力。谁在背后推这一局,我就找到谁,当面问他一句——你凭什么决定别人有没有资格?”
谢红绡冷笑:“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至少让我派两个人跟着。”
“不行。”林宵断然拒绝,“人多了就是目标,反而会被牵着走。我轻装简行,反而能探到底。再说……”他笑了笑,“我可是从杂役房爬出来的,躲暗哨、钻小路的本事,比谁都熟。”
赵梦涵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林宵答,“天亮前出发,不惊动新弟子。”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老执事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发白,手里捧着一块碎裂的试炼令牌。
“林盟主!不好了!外门试炼场……夜里灵脉突然躁动,三名值守弟子昏迷不醒,墙上被人用血画了个符号——是个倒挂的‘门’字!”
林宵眼神一冷。
“终于动手了。”
老执事扑通跪下,声音发颤:“您不能走啊!主心骨一离山,敌必攻心!万一有人趁机散布谣言,说您弃宗而去,弟子们人心一乱,咱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东西,就全完了!”
堂内气氛骤紧。
林宵没说话,慢慢走到老执事面前,弯腰把他扶了起来。
“我不是逃。”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是去扫雷。你们在这儿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东西,是我亲眼看着从废墟里站起来的。我比谁都清楚,它有多不容易。”
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我去趟北境,半个月内回来。山门不闭,问道不止。”
当晚,玄微宗主峰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那是一块新立的木板,上面用墨笔写着一行大字:
**我去趟北境,半月即归。山门不闭,问道不止。**
下方没有署名,但所有人都认得那歪歪扭扭的笔迹。
赵梦涵站在讲经堂二楼的窗前,手里捏着一份新编的《基础灵力导引术》。她没睡,月光照在她的发带上,泛着冷光。
谢红绡带着执法队巡查东岭,刀未入鞘,脚步声在山道上回荡。她下令封锁所有对外传讯渠道,彻查近七日出入宗门的人员名录。
林宵回到自己的居所,收拾行装。
他取下腰间的九个破洞储物袋,检查了一遍。丹药、符箓、地图、干粮,一样不少。最后,他摸了摸胸口,那枚裂开的玉符还在。
他披上玄色劲装,袖口的“不服”二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走出房门时,他顺手摘下了挂在门框上的红绸带,系回腰间。
风起了。
他一步步走向问道碑。
石碑上,二十三个名字静静排列,没有出身,没有排名,只有姓名与一句简短事迹。
他仰头看着,许久不动。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凝聚一丝灵力,在碑底空白处,轻轻划下一道刻痕。
不是名字。
是一个问号。
谁说杂役不能登阶?
谁说平民不该修道?
谁定的规矩?
他转身,朝着北境方向迈出第一步。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红绸带在风中一荡。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门拐角。
而就在他离去的瞬间,北方天际,一道极淡的灰光悄然掠过云层,像是有人在远处合上了一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