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回到偏殿小院时,天边刚泛起灰白。他手里还攥着那张烧剩的符纸角,指腹蹭过边缘焦痕,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一丝灵力波动。这东西不是普通传讯符,是梵音谷特制的暗纹符,只有高层执事才能调用。
他正要推门,忽然停住。
院外的空气变了。不是冷,而是凝滞。像是连风都不敢穿过这片区域。他立刻明白是谁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赵梦涵站在石阶上,背对着月光。她没穿外袍,只一身素衣,银发束在脑后,腕上的玄冰镯闪着微光。她脚下没有影子,整个人像被夜色吸进去一半。
“你查到了什么?”她开口,声音很轻。
林宵靠在门框上,“周玄的人在宗门里传了三十六张谣言帖,内容都一样——说我昨夜站在井边,眼睛发红,嘴里念经文。还有人说看见我吞了活蛇。”
赵梦涵没动,“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宵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察觉了,这些谣言背后有股力量在推。不是普通的陷害,是要逼我失控。”
她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佛劫最近有没有发作?”
“发作?”林宵笑了笑,“昨晚它啃我丹田的时候,你留的那道寒气救了我一命。但撑不了太久。它在变强,我也在变强,就看谁先压住谁。”
赵梦涵走近一步,“归墟海眼三日一开,今天是最后机会。”
林宵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要去?”他问。
她点头,“上古仙人遗府就在里面,里面有能净化佛劫的东西。不止是压制,是根除。”
“你怎么知道?”
“我五岁觉醒冰魄灵根时,宗门藏书阁有一卷残简提到过。当时没人当真,可我记得每一个字。”她看着他,“现在,它是真的。”
林宵沉默了几息。他知道拦不住她。这种时候,她不会退。
“你一个人进海眼?”他问。
“不能带别人。入口只认单人气息,多人同行会触发禁制,直接塌陷。”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要是出不来呢?”
“那就出不来。”她直视着他,“但总得有人去试。你不能去,你是目标。我去,至少还能悄悄行动。”
林宵抬手抓了抓头发,忽然笑出声,“你这人真是……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能扛住所有事,结果你总是突然冒出来,替我把最危险的路走一遍。”
赵梦涵没笑。
她抬起手,解下腕间的红绸带。那条带子早就褪色了,边角还有几处磨损,但她一直留着。
林宵记得那是他十二岁那年送的。那时候他还是挑水杂役,攒了三个月的灵币买来的。她说不喜欢红色,可第二天就系上了。
她走过来,抓住他的左手,把红绸带一圈圈缠上手腕。动作很慢,像是怕缠错一寸都会影响结局。
“等我回来。”她说。
林宵盯着那抹红,喉咙动了动。他想说点狠话,像以前那样耍无赖地说“你敢不回来我就掀了海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以后每天都在你坟头唱讨债小调,吵得你不得安生。”
赵梦涵眼角微微一弯,笑了。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笑。
她松开手,转身踏上虚空。脚下一缕寒气蔓延,瞬间凝成一座冰桥,笔直向东延伸出去。夜空中三百六十五颗寒星晶同时亮起,像是为她点亮前路。
林宵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喊。
他只是看着她走远。看着那道素白的身影越走越小,最后融入东方天际裂开的一线幽光中。
海面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天空乌云翻滚,中间裂开一个漩涡状的缺口,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就是归墟海眼的入口。
赵梦涵走到冰桥尽头,停下。
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林宵还站在院子里,左手抬着,似乎想挥一下,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
她收回视线,迈步踏入漩涡。
刹那间,狂风大作,冰桥开始崩塌。一块块寒冰坠入深渊,连声音都没有。她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只剩那条红绸带在林宵腕上轻轻颤动。
林宵低头看着手腕。
红绸贴着皮肤,有点粗糙,但很暖。
他知道她现在已经在海眼深处了。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古老的禁制和未知的危险。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只为给他找一条活路。
他慢慢走进屋内,把门关上。
桌上油灯还在烧,火光晃了一下。他坐到蒲团上,闭眼调息。灵力运转一周天,元婴安稳,识海清明。可丹田深处那股灼热又开始冒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
他睁开眼,右手按在胸口。
赤心印记发烫,不是警告,是回应。
他想起渡厄老僧说过的话:“佛劫非邪,乃心火自燃。燃尽妄念,方见真我。”
可如果这火控制不住呢?
他看向窗外。
东方的漩涡已经合拢,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赵梦涵已经进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冰片。指甲盖大小,通体透明,是他今早从石栏上捡的。她留给他的最后一道护魂之力。
他捏在指尖,轻轻一弹。
冰片飞出窗外,在半空炸成细碎寒雾,洒向四面八方。
这是信号。
他知道有些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他。那些曾经被他帮过、被他救过、被他打过的人。他们不敢站出来,是因为怕惹祸上身。
但现在不一样了。
赵梦涵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却把一条命押在他身上。
他不能再等。
他推开房门,走出院子。
几个外门弟子正在廊下低声说话,看见他出来,立刻闭嘴。一人手里还拿着张新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林宵已染魔性,不可近身。”
林宵走过去,一把夺过纸条。
那人吓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林宵没烧它,也没撕它。他把纸条摊在掌心,注入一丝灵力。纸上的字开始扭曲,黑墨化作一条细蛇,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
周围弟子惊呼后退。
林宵冷笑,“你们信这张纸,还是信你们的眼睛?”
没人回答。
他抬头看向主殿方向,“三天后宗门大会,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周玄跪下来认错。谁要是觉得我是魔胎,现在就可以去验魂台申请对质。我不怕查,就怕你们不敢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讲经堂。
身后一片寂静。
他知道这些人还在犹豫。但他不在乎了。
赵梦涵已经替他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该他动手了。
他必须活着等到她回来。
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该被清除的毒瘤。
他走进讲经堂,扫视全场。
几十双眼睛盯着他,有畏惧,有怀疑,也有几道藏着关切的目光。
他站在高台上,大声说:“我林宵,今日立誓——若有一日堕入魔道,无需他人动手,我自碎元婴,魂散三界!但若有人再敢污我清白,造谣生事,我不介意让他先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魔’!”
话音落下,元婴虚影再次浮现头顶,金光澄澈,毫无杂色。
所有人仰头看着,无人敢动。
林宵收手,走下台阶。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左手腕上的红绸带微微一颤,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东边。
那里本该是海平线的位置。
此刻却有一道极细的蓝光冲天而起,划破云层,随即消失。
那是寒星晶的共鸣。
她在里面,还活着。
他还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