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贵宾接待室。
下午两点五十分。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几何光影。
林晚意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披肩，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手背上的星痕从披肩下露出来，那些银色的光点已经蔓延到手肘，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脆弱的光泽。
她看起来虚弱极了——呼吸轻浅，眼神涣散，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只有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的陆珩知道，那些颤抖是她刻意控制的表演，为了模拟晶化侵蚀神经系统时的症状。
“他们到了。”白鸦的声音从微型耳机里传来，“林薇薇，以及两名‘顾问’——观测者和那个金发女性。已经通过第一层安检，正在前往接待室。”
陆珩的手指在林晚意掌心轻轻按了一下，这是约定的信号：戏，开场了。
门被推开。
林薇薇率先走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套装，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化了淡妆，却依然掩不住眼下淡淡的青黑。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晚意身上，那种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恨意，有快意，有一闪而过的怜悯，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观测者和金发女性跟在她身后。
两人都穿着得体的商务装，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锐利如鹰，一进门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房间的布局、人员、以及隐藏的安保设备。
“姐姐。”林薇薇走到沙发前，声音很轻，带着刻意的哽咽，“你……还好吗？”
林晚意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迟缓地对焦在她脸上。
几秒钟后，她像是才认出眼前的人，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大概算是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酸。
“薇薇……”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来了。”
林薇薇在对面沙发坐下，观测者和金发女性站在她身后两侧，像两个沉默的护卫。
“我带来了你需要的东西。”林薇薇从手提包里取出那个装着“涅盘之种”的玉盒，轻轻放在茶几上，“还有……这个。”
她又取出一个古朴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那套月长石与暗金打造的“月华锁”。
首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晕。
“这是我在欧洲一个古董店偶然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林薇薇的声音温柔得有些失真，“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陆珩伸手，接过玉盒和首饰盒，却没有立刻交给林晚意，而是递给身后一名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快速用便携式设备扫描，片刻后对陆珩微微点头——表面能量特征与之前分析的一致。
“感谢林小姐的好意。”陆珩语气平淡，“不过‘涅盘之种’我们需要进一步测试才能使用。至于这套首饰……”
他看向林晚意，眼神询问。
林晚意吃力地抬起手，指尖在首饰盒上轻轻拂过。
在她的感知中，“月华锁”正散发着极其隐晦的诱导波动，像一首无声的摇篮曲，试图软化她的意识防御。但她体内的“意识防火墙”早已启动，那些波动撞在由定星盘七星碎片构筑的防护层上，如泥牛入海。
“很漂亮。”她轻声说，将首饰盒拿过来，取出发簪，在手中把玩，“薇薇……有心了。”
她的手指在发簪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一些。这个过程中，她悄然将自己的星痕能量注入一丝进去——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在“月华锁”的能量结构中，埋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反向信标”。一旦“月华锁”与外部某个意识源建立连接，这个信标就会开始记录连接数据，并定时通过星痕共鸣，反向传输回镜界系统。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将敌人的监视工具，变成我们的情报来源。
“姐姐喜欢就好。”林薇薇看着林晚意收下发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转向陆珩，“陆指挥官，关于‘涅盘之种’的使用方法，有些细节需要当面说明。”
观测者适时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涅盘之种’的详细使用指南和注意事项。最关键的一点是，它需要在月圆之夜、地脉能量最平稳的时候使用，否则可能引发能量反噬。下一次最佳使用时间是……三天后的午夜。”
三天后。
正好是“黑日”预热完成、伪台激活窗口开启的时间点。
陆珩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文件中详细描述了如何使用“涅盘之种”暂时逆转晶化、以及如何用它稳定地脉节点的步骤，看起来专业而严谨。但所有步骤都有一个共同点：需要林晚意处于深度放松、意识开放的状态。
“我们会仔细研究。”陆珩合上文件，“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林小姐可以回去了。林晚意需要休息。”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
但林薇薇没有动。她看着林晚意，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复杂。
“姐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哀伤，“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次我发烧，你整夜守在我床边，给我讲故事，说等你长大了，要带我去看世界上最美的星空……”
林晚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这不是演戏，这是真实的记忆——属于那个早已死去的、真心把林薇薇当妹妹的前世的记忆。
“我记得。”她低声说，“但你后来……不需要我带了。”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林薇薇心里。她脸上的温柔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又修复如初。
“是啊……我走错了路。”她垂下眼帘，声音更轻了，“所以现在，我想弥补。姐姐，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送‘涅盘之种’，也是想告诉你……”
她抬起头，直视林晚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一条路，一条可以让你彻底摆脱晶化、重新拥有完整人生的……‘归途’。”
归途。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插入了某个锁孔。
林晚意能感觉到，当这个词说出口时，观测者和金发女性身上的能量场同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而林薇薇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狂热的光。
“什么……归途？”林晚意顺着她的话问，声音虚弱而迷茫。
“一条古老的路。”林薇薇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充满诱惑，“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掌握着一种方法，可以将晶化的能量核心转移到特制的容器里，让你重获自由。但这条路需要你……完全信任，完全敞开。”
完全信任，完全敞开——这是夺舍的经典前置条件。
林晚意的手在披肩下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林薇薇在说这些话时，身上正散发出与“月华锁”同源的诱导波动，试图在她意识中植入暗示。但这些波动都被防火墙挡了下来。
“听起来……像做梦。”她轻声说，眼神依旧涣散，“但薇薇……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句话让林薇薇愣住了。她没想到林晚意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沉默了几秒，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近乎癫狂的真诚：
“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相信‘织女星’吗？相信那些传承了千年的星辰之力吗？那条‘归途’，就藏在星辰的指引里。”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承接什么：
“只要你愿意看，愿意听，星星……会告诉你答案。”
这个姿态，这句话，都充满了仪式感。林晚意能感觉到，房间里的能量场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正通过林薇薇这个“媒介”，悄然投来一瞥。
她在意识深处，对玄龟教授发出指令：“记录这个能量特征，分析来源。”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林薇薇，眼神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探究：
“星星……真的会说话吗？”
“会的。”林薇薇的声音像在吟唱，“只要你……静下心来，放下防备，去听。”
对话到这里，已经触及了核心试探的边界。再深入，就可能触发不可控的变故。
陆珩适时介入：“林晚意累了。林小姐，今天就到这里吧。”
林薇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林晚意，最终缓缓站起身。
“好。”她说，“姐姐，你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会再来。到时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那条路。”
她转身离开，观测者和金发女性紧随其后。
门关上。
接待室里安静下来。
几秒后，林晚意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从那种虚弱的表演状态中脱离出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
“她上钩了。”她低声说，“‘归途’这个词，确实是个心理暗示的触发点。当她说出口时，我能感觉到她意识深处有某个东西被激活了——那应该就是大黑天植入的‘种子’。”
陆珩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你怎么样？”他问。
“意识防火墙承受了很大压力。”林晚意闭了闭眼，“‘月华锁’的诱导波动，加上林薇薇最后那段话里的精神渗透，差点突破第一层防御。幸好定星盘的七星碎片够稳定。”
玄龟教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数据已经记录下来。‘归途’这个关键词的能量特征，与‘涅盘之种’里的意识锚点有百分之七十六的吻合度。可以确定，这是大黑天设定的‘唤醒指令’之一。一旦你听到这个词后产生特定的情绪反应——比如向往、渴望、或者强烈的抗拒——锚点就会加速激活。”
“但我没有反应。”林晚意说，“防火墙把所有情绪波动都过滤了。他们应该会认为，我因为晶化程度太深，意识已经麻木，所以没有中招。”
“这正是我们要的效果。”陆珩说，“让他们以为你已经被逼到绝境，意识正在逐渐封闭，只能被动接受‘涅盘之种’的拯救。这样，三天后他们就会放心大胆地启动最终计划。”
白鸦从门外走进来：“林薇薇团队已经离开建筑，上车走了。监测显示，他们直接返回北区营地，没有去其他地方。”
“好。”陆珩站起身，“所有人，按照原计划，进入最终准备阶段。技术组，开始对‘涅盘之种’进行安全化改造。安保组，加强基地和莫高窟所有关键点的防御。情报组，二十四小时监控夜皇所有已知据点的动向。”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
林晚意也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站得很稳。
“我需要去镜界控制中心。”她说，“还有三十五个小时，‘内锚’就会失效。在那之前，我必须完成‘星轨同步’的预启动，并把‘涅盘之种’的能量完全导入预设框架。”
陆珩看着她，最终点头：“我陪你去。”
两人离开接待室，走向地下通道。
在他们身后，落地窗外的阳光正渐渐西斜，将莫高窟的崖壁染成金红色。
而在那金红色的光芒中，敦煌的傍晚，正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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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皇北区营地。
林薇薇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刚才那场表演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尤其是最后那段关于“归途”的暗示，几乎抽空了她体内储存的所有大黑天赐予的力量。
观测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刚才接待室内的能量监测数据。
“目标对‘归途’关键词没有产生预期反应。”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情绪波动幅度低于阈值，意识防御虽然薄弱，但异常稳定。可能是因为晶化已经侵蚀了情感中枢，让她变得麻木。”
“也有可能……她在伪装。”金发女性走进来，眉头紧皱，“我们植入‘月华锁’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反馈，不像是无意识的身体反应。”
“如果是伪装，那她的演技未免太好了。”观测者调出林晚意的生理数据，“心跳、呼吸、体温、甚至瞳孔收缩，所有指标都符合晚期晶化患者的特征。这种程度的伪装，需要对身体有超越常人的控制力，而她现在的状态……”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个晶化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可能还有余力进行如此精细的伪装。
林薇薇终于缓过气来，她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那种狂热的光：
“不管是真麻木还是假伪装，都不重要了。‘涅盘之种’她已经收下，‘月华锁’她也戴上了。三天后，只要她使用‘涅盘之种’，那些预设的程序就会启动。到时候，她就算真是演的，也会变成真的。”
观测者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林薇薇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对计划的信心太盲目了，甚至忽略了一些本应警惕的细节。
但他没有说出来。在夜皇内部，质疑同伴的判断是危险的行为，尤其是当这个同伴深受大黑天青睐的时候。
“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他最终说，“通知伊戈尔，三天后的午夜，‘涅盘’仪式正式开始。让他准备好‘星尘之泪’，我们需要用它稳定地脉，确保仪式顺利进行。”
“另外，”金发女性补充，“‘黑日’节点已经进入最后十二小时预热。西南和东瀛方向都报告准备就绪。一旦我们这边启动，他们就会同步引爆，确保能量冲击准时抵达。”
所有环节，都已就位。
林薇薇站起来，走到帐篷边缘，掀开门帘，望向南方的夜空。
那里，织女星刚刚升起，清冷的光辉洒在戈壁上。
“姐姐，”她轻声自语，声音里有一种病态的温柔，“这次，轮到我来带你‘回家’了。”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下深处。
镜界系统的控制中心里，林晚意正将改造后的“涅盘之种”按在胸口。银色的能量从晶体中涌出，顺着星痕的脉络流淌，在她体内构筑起一个微型的、稳定的能量循环。
同时，在她意识深处，“星轨同步”的预启动框架，正一点点亮起星光。
倒计时，继续。
距离最终的对决，还有三十五个小时。
棋盘两侧的棋手，都已落子。
现在，只等那个约定的时刻到来。
将军，或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