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薇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句“我朱至澍的王妃,从始至终,只会有你一个”,像一道天雷,劈开了她十几年来用《女诫》和《内训》筑起的坚固心防。
她从未听过如此直白、如此霸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规矩的言语。
可偏偏,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没有半分轻佻,只有一种让她无法呼吸的认真。
朱至澍看着她那张由羞愤转为茫然的俏脸,心中暗道:药下猛了,得给点糖缓缓。
他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但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却没放。
他拉着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她按在石凳上坐下。
“我没逛青楼。”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
周若薇睫毛轻颤,没有说话。
“锦江阁那种地方,龙蛇混杂,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我要找一个人,一个能替我把想说的话,传遍成都府的笔杆子。那个人,叫徐谦。”
朱至澍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
“至于买宅子,也不是为了金屋藏娇。”他自嘲地笑了笑,“五十个女人,我这十四岁的小身板,怕是没那个福气消受。”
周若薇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这个登徒子!
“那些宅子,我要把它们全部推倒。”
“推倒?”周若薇终于忍不住,惊愕地抬起头。
“对,推倒,重建。”朱至澍的眼神,在黄昏中亮得惊人,“我要建的,不是给狐狸精住的金丝笼,而是给这天下来来往往的客商,一个真正的家。”
他没有说蜀兴客会那套复杂的商业逻辑,他知道她听不懂,也不关心。
他换了一种她能理解的方式。
“若薇,你久居深闺,可能不知。一个外地客商,来到成都,住的是肮脏的脚店,吃的是冰冷的饭食,身边是三教九流,随时可能被骗,被偷,甚至……客死他乡都无人知晓。”
“我要建的,就是让他们能安心住下,吃上一口热饭,睡一个安稳觉的地方。那里会很干净,很安全,价格还公道。”
周若薇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懂什么商业,但她听懂了安心、安稳、干净、安全。
这些词,带着一种朴素的温度,与她从小所受的仁善教育,隐隐契合。
“可是……这与殿下的身份……”她依旧在挣扎。
“身份?”朱至澍笑了,“是亲王世子的身份,还是未来蜀王的身份?这个身份,是用来圈禁自己,还是用来庇护更多的人?”
他松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还有一个小巧的账本,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城南青石巷那处宅子的钥匙和地契。也是我买下的第一处产业。”
“从明天起,那里就会开始拆除重建。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盯着。不是监工,而是去看看,那些工匠有没有偷懒,去听听,他们有什么难处,去闻闻,新粉刷的墙壁,有没有刺鼻的味道。”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我需要一双比我更细心的眼睛,一颗比我更柔软的心。去把我那个冰冷的计划,变得有温度一些。”
“你,愿意当我的这双眼睛吗?”
周若薇的目光,落在那串冰冷的钥匙和账本上。
她感觉那不是钥匙,而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她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串钥匙,和那本账本,一起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成都城南,就陷入了一片喧嚣之中。
数十处挂着广信牙行封条的宅院,同时被打开。成百上千名短衣打扮的力夫,在刘二麻子和他手下伙计的指挥下,拿着铁锤、撬棍,涌了进去。
“砸!都给老子砸了!”
刘二麻子站在一处宅院的屋顶上,意气风发,挥舞着手臂。
“殿下有令!所有旧房子,一概推平!片瓦不留!”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面斑驳的院墙,在几个力夫的合力下,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中,一个崭新的,疯狂的时代,似乎也拉开了序幕。
朱至澍站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上,凭栏远眺。
小安子在他身后,激动得脸都红了。
“殿下,真拆啊!这……这得多少钱啊!”
“拆掉旧的,才能建起新的。”朱至澍淡淡道。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倒塌的院墙,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鳞次栉比的,标准化客栈。
就在这时,徐谦从楼下走了上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衫,虽然依旧瘦削,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
“主公。”他躬身行礼。
“如何?”
“学生昨夜走访了城南的几处贫民窟,听闻主公要大兴土木,招募力夫,工钱给得还比市价高出三成,所有人都快疯了。报名的人,已经从巷子头排到了巷子尾。”徐谦的眼中,也带着一丝兴奋。
“很好。”朱至澍点点头,“告诉他们,只要肯干,饭管饱,肉管够。”
收买人心,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对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百姓而言,一份能吃饱饭的活计,就是天大的恩情。
一连数日。
城南的拆迁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刘二麻子发挥出了十二分的能量,将朱至澍交代的扫货任务,执行得滴水不漏。
短短三天,五十处产业的地契,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朱至澍的案头。
而周若薇,也真的每日都去。
她不像监工,只是带着两个丫鬟,静静地站在远处。看那些赤着上身的汉子如何挥洒汗水,听他们休息时粗俗但快活的笑骂,甚至还亲自去大厨房,查看给工人们准备的伙食。
她依旧不懂朱至澍到底要做什么。
但她看到,那些原本麻木的脸上,开始有了生气。
这天,朱至澍亲自来到了最大的一处工地上。
这里原是前朝一位致仕官员的府邸,占地极广,此刻,已经化为一片平地。
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带着几个徒弟,在地上用石灰画着线。
“草民,见过殿下。”老者看到朱至澍,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过来行礼。
他是成都府最有名的营造匠师,人称活鲁班钱老头。
“图纸,看懂了吗?”朱至澍问道。
他给钱老头的,是一份他亲手绘制的,划时代的建筑图纸。
上面有承重墙、剪力墙的标注,有上下水管道的预留位置,甚至还有公共卫生间的概念。
“回殿下,大部分看懂了。只是……”钱老头面露难色,“殿下您这图纸上,要求楼高四层,还要在楼顶建一座观景的水榭……这……这怕是建不起来。”
“为何?”
“殿下,非是小老儿无能。”钱老头指着脚下的地基。
“咱们寻常起楼,多用青砖包土,或是木石结构。这般起法,两层已是极限。若要起四层高楼,光是底下的墙,就得砌得有一丈厚!那样一来,屋里的地方,就没剩多少了。更别说,墙体也未必撑得住那么大的分量,一旦地基稍有不平,就要楼毁人亡!”
钱老头说的是这个时代建筑学的至理。
材料的强度,限制了建筑的高度。
他蹲下身,捻起一把用来砌墙的石灰糯米砂浆,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碱性气味。
“这东西,黏性有,但强度不够。干了之后,依旧会开裂,会渗水。”他将砂浆粉末在指尖碾碎。
钱老头佩服地点点头:“殿下真是行家!正是这个道理。所以高楼,只能靠上好的木料层层搭榫卯,可再好的金丝楠木,也经不住风吹雨淋啊。”
“如果……”朱至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有一种新的胶泥。”
“它遇水之后,不仅不会化开,反而会变得比石头还硬。”
“用它,我们可以浇筑出任意形状的墙体、横梁、立柱,坚固无比,水火不侵。”
“有了它,别说四层,就是十层、二十层的高楼,我们也能建起来!”
钱老头和周围的工匠们,全都听傻了。
比石头还硬?水火不侵?建二十层的高楼?
这是在说神话故事吗?
“殿下……世上……真有此等神物?”钱老头的声音都在发颤。
“以前没有。”
朱至澍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环视着这片等待新生的废墟,以及周围那些茫然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但从今天起,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