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丧事,办得风光无限。
巡抚背书,王府出钱,一套流程下来,张问辅的棺椁上几乎刻满了忠、直、贤等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谥号。
而他那两个被强行收编的儿子,在灵堂上哭得撕心裂肺之后,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接受了蜀王府纪善所的差事。
至此,成都士林,彻底失声。
朱至澍的院落内,周若薇正亲手为他整理因做工而有些散乱的衣领。
“夫君,外面都说,妾身……心狠。”她低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懂什么。”朱至澍握住她的手,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我的王妃,只是用菩萨的心肠,行了雷霆的手段。若非如此,那些苍蝇还不知要嗡嗡到几时。”
他拉着周若薇,走到那座已经封顶的水泥小楼前。
“你看,高楼已起,顽石已清。你做得很好。”
周若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殿下,”刘二麻子从院外快步走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您让查的那些府邸,都派人送来了冰敬、炭敬,说是孝敬王爷和您的。乖乖,那单子拉出来,几辈子都吃不完!”
“收下。”朱至澍的回答简单明了。
“啊?”刘二麻子一愣。
“告诉他们,王府体恤他们往日艰难,这次便收下了。但是,没有下次。”朱至澍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另外,让布政使司把他们的田产、商铺都重新勘合一遍,该补的税,一文都不能少。”
刘二麻子瞬间明白了。
这是先拿钱让你闭嘴,再用税法割你的肉!一收一放,既得了实惠,又拿捏住了所有人的命脉。
狠!比直接抄家还狠!
“小的这就去办!”刘二麻子领命,脚步轻快地走了。
打发走刘二麻子,朱至澍转身,重新走进了那间被列为禁地的耳房。
“若薇,这里面危险,你在外面等我。”
“是,夫君。”周若薇乖巧地点头,看着那扇门关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担忧。
耳房内,小安子和两名最心腹的护卫,正满脸紧张地看着桌案上那些新玩意儿。
一个铜制的,布满细密孔洞的筛子。
一排排整齐的桑皮纸托盘。
还有一个小小的,用牛皮带驱动,可以手动摇转的木制滚筒。
“殿下,这……这是要做什么?”小安子看着朱至澍将提纯后的黑色火药粉末,倒进一个瓦盆里,忍不住问道。
“给它脱胎换骨。”
朱至澍没有多解释,他取来一小壶烈酒,缓缓地、均匀地淋入火药粉末中,同时用一根木棒不停搅拌。
“记住了,酒精是引子,也是黏合剂。多了,火药会失效;少了,无法成型。这个度,全凭手感。”
很快,松散的粉末,在酒精的浸润下,变成了湿润粘稠的黑色泥状物。
一股刺鼻的酒精和硝石混合的味道弥漫开来。
“压!”
朱至澍一声令下,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将那盆黑泥,用力压过铜制的筛网。
“吱吱嘎嘎”的声响中,一条条湿润的、如同黑色细面条般的火药条,从筛孔中被挤了出来,落在下方的桑皮纸盘上。
“摇!”
朱至澍亲自操刀,将装满火药条的托盘,放入木制滚筒内,然后开始匀速摇动把手。
滚筒转动,里面的火药条在离心力和相互碰撞下,被切断、滚圆,逐渐变成了一颗颗大小相近的黑色小颗粒。
这就是颗粒火药最原始的制备方法!
小安子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炼丹制药,分明就像是……厨房里摇元宵?
“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烘干。”
朱至澍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他让人将那些盛着湿润火药颗粒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特制的烘干房。那是一个用砖石砌成,内部用管道引入炭炉热气,但又与明火完全隔绝的密室。
“控制好温度,文火,慢烘,绝不能急。”朱至澍反复叮嘱,“门口备足水和沙土,一旦有异状,立刻用沙土覆盖,然后所有人撤离!”
“是!”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个时辰后。
当第一盘被完全烘干的颗粒火药被端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些黑色的颗粒,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危险的、深沉的光泽,比之前细腻的粉末,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质感。
“去靶场!”朱至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
王府后山的秘密靶场。
朱至澍命人取来一杆制式的三眼铳。
“小安子,你来。”
“殿……殿下,小的不敢。”小安子吓得脸都白了。
“怕什么,本世子在你旁边。”
在朱至澍的监督下,小安子哆哆嗦嗦地,先用标准的官发火药,装填了三眼铳的一个铳管。
“放!”
小安子闭着眼,点燃了火绳。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铳口喷出一股浓密的白烟,五十步开外的一块半寸厚的松木靶子,被铅弹打出了一个浅浅的凹痕,木屑飞溅。
威力,仅此而已。
“换药!”
朱至澍亲自上前,用药勺,舀取了等量的新制颗粒火药,小心地倒入第二个铳管,然后同样压实铅弹。
“这次,我来。”
朱至澍接过三眼铳,深吸一口气,所有人都退到了十步开外。
他没有用火绳,而是用一根烧红的铁丝,直接捅入了火门。
“轰!!!”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清脆、响亮、充满了爆发力的巨响,猛然炸开!
小安子只觉得耳边一声惊雷,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朱至澍握着三眼铳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后坐力,震得猛地向后一扬!
而五十步外,那块半寸厚的松木靶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中心部位咔嚓一声,直接被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木屑四散,靶子后面的土墙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坑!
死寂。
靶场上一片死寂。
刘二麻子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小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天……天雷……”
这哪里是火铳?这分明是掌心雷!
同样的铳,同样的弹,仅仅是换了药,威力竟然有了天壤之别!
朱至澍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放下还在冒着青烟的三眼铳,吹了吹发麻的虎口,脸上没有狂喜,反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冷静。
他走到那块被洞穿的靶子前,用手指触摸着那狰狞的破口,眼神亮得吓人。
威力,足够了。
爆燃速度,也够了。
只是……浪费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自己书房的方向。
他想起了那张画着奇怪弹头的图纸。
“这等神力,配这凡铁之躯,太委屈它了。”
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言。
他看向刘二麻子,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去,把王府里手艺最好的玉雕师傅,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