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周围的血腥味,被几场夜雨冲刷得淡了。连着几日,陈源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孤狼,以破屋为中心,将周遭数里内的沟沟坎坎都摸了一遍。他走得很慢,眼睛像筛子,过滤着每一处不自然的痕迹、每一种陌生的气味。
他找到了几处可能的水源,一处是更稳定的石缝渗水,虽然细弱,但比之前的干净;另一处是低洼地积存的雨水,水色发黄,只能应急。他在几个视野好的制高点做了标记,方便观察远处动静。也确认了之前清剿的有效性——除了几处被野兽翻动过的浅土坑,再没发现新的溃兵踪迹或人类的宿营痕迹。
这片山林,暂时像是被他用血洗出了一小块真空地带。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更深沉的疲惫便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回到破屋,看着四处漏风的墙壁和塌了半边的屋顶,第一次觉得,这里不再仅仅是个临时的藏身洞,而是他在这个狗日世道里,唯一能称之为“地方”的所在。
光躲和杀,不是长久之计。冬天说话就来,到时候,严寒会比疫鬼和溃兵更致命。他需要一道能挡住寒风的墙,一个不漏雨的顶,一个能安全储存食物的地方,甚至……一个能悄悄升起一缕细烟而不被轻易发现的法子。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东西。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带着明确的用途:韧性好的藤蔓,可以用来捆扎加固;大片完整的树皮或厚厚的苔藓,也许能用来堵缝隙;那些被风吹断的、相对笔直粗细的树枝,被他拖回来,削掉枝杈,堆在屋角——这是将来修补屋顶或墙壁的骨架。
食物依旧是头等大事。野猪肉省着吃,也所剩无几。他不敢再搞出大的血腥动静,转而设置一些更精巧的小型陷阱:用柔韧树枝做的活套,埋在野兽常走的小径上,希望能套住野兔或山鸡;在溪流较窄处,用石头垒个小堰,留个口子,下面放上削尖的木签,盼着能有鱼傻乎乎地撞上来。
效率很低,收获靠运气。但他耐着性子,每日巡查、重置陷阱,像个小气的老农侍弄他那点可怜的田产。每一次空手而归,都让他对食物更加珍惜,对下一个可能的机会更加专注。运气好的时候,能逮到只瘦弱的山鼠,或是在陷阱里发现一只撞晕的雉鸡,便如同过节一般。他将猎物的皮毛小心剥下,晾晒起来,肉则熏烤成干,仔细收藏。
偶尔,在夜深人静,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时,他会想起王氏、炳坤和玉姐。那份揪心的焦虑还在,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足以将他压垮的恐慌。他现在有了一个据点,一个起点。活下去,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而是化作了每一天具体而微的行动:加固一面墙,设置一个陷阱,多储存一块干肉。
他得先在这里扎下根,活得更像个人样,而不是一头惶惶不可终日的野兽。然后,才能去想更远的事,比如,去找他们。
这天傍晚,他拖着几根新砍的粗树枝回来,靠在破屋的外墙上,看着天边那抹惨淡的夕阳余晖。破屋在他眼里,不再仅仅是破烂,而是一堆需要解决的问题:东墙裂缝太大,得用泥糊上;北边屋顶窟窿最多,得先铺一层厚树枝,再盖上层苔藓挡雨;门口需要做个更结实的遮挡,最好是能活动的,方便进出又能防御……
他心里慢慢盘算着,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柴刀的木柄,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杀意或绝望,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建设”的专注光芒。
歇够了,他起身走进破屋,开始用短刀将今天带回的树枝削成合适的长度。刀刃刮过木头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打算先试着修补那扇几乎散架的门。这活儿需要耐性和巧劲,比杀人难,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夜色渐浓,破屋里,一点微弱的、由一小块松明发出的光亮了起来。光影摇曳,映照着陈源专注的侧脸和手中不断修整的木料。屋外,山风依旧,但今夜,这风中似乎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属于人烟的、微弱而固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