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与李墩子带着一身露水与疲惫,在正午时分返回了据点。两人的鞋履被山石磨得更加破旧,裤脚也被荆棘划开了几道口子,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尤其是李墩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
“老爷选的地方,真是……真是老天爷赏的饭碗!”李墩子灌下一大口水,迫不及待地对翘首以盼的赵氏和周婆子描述起来,“那岩洞,又高又大,干爽得很!里面还有个小水潭,水清得能照见人影,是活的泉水!入口就那么窄一条缝,墩子我侧着身子都差点卡住,真真是一夫当关!”他挥舞着手臂,试图比划出那裂缝的狭窄与岩洞的宽阔,言语间的激动感染了所有人。
陈源相对冷静许多,他一边检查着已经打包好的物资,一边补充道:“路线基本探明,有几处陡坡需要格外小心,我和墩子做了些简单的标记,也清理了一些明显的障碍。但路上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用兽皮、藤条紧紧捆扎的包裹上,微微点头,“做得不错。我们必须在明天天亮前出发,趁着清晨雾气未散,隐蔽性更好。”
最后这半天一夜,时间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每个人都检查了无数遍自己的行装,确认鞋履是否牢固,背负的绳索是否结实。赵氏将最后几块熏肉干小心地分给每个人,作为路上的应急口粮。周婆子则反复叮嘱阿竹,一定要跟紧,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不能乱跑。阿竹似乎也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只是偶尔会用茫然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看向北方。
陈源几乎一夜未眠,他反复推演着迁徙路线,思考着可能遇到的每一种意外及应对措施。野人的踪迹,神秘团伙的威胁,乃至可能被声响引来的疫鬼,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将两把腰刀都磨得极为锋利,冰冷的触感能让他保持冷静。
翌日,天光未亮,山林还沉浸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中,只有早起的鸟儿发出零星的啁啾。据点内,众人已经默默集结。
陈源打头,背负着最重的工具包和一部分干粮,腰间左右各挎一把腰刀,手持柴刀。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朦胧的林地。紧随其后的是赵氏和周婆子,她们各自背负着食物包裹和陶罐等杂物,铁蛋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再后面是背负着那袋珍贵黍米和一些沉重工具的阿竹,他粗壮的胳膊将包裹勒得很紧。李墩子持着另一把腰刀和削尖的木棍断后,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侧翼。
“出发。”陈源低喝一声,没有多余的废话,率先踏出了那道他们辛苦建立、如今却要主动放弃的木栅栏。
队伍像一条沉默的蚰蜒,悄无声息地没入黎明前的黑暗山林。陈源按照昨日探明的路线,尽量选择植被茂密、地势起伏较小的路径,避开可能留下明显痕迹的松软泥地。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耳朵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最初的行程还算顺利。清晨的雾气确实提供了很好的掩护,林间视线受阻,但也掩盖了潜在的危险。攀爬第一道山梁时,体力较差的赵氏和周婆子已经开始喘息,汗水浸湿了她们的鬓角。阿竹背负重物,脚步沉重,但在周婆子不时的低声提醒下,还能勉强跟上。
“停。”走在最前面的陈源突然举起右拳,压低声音。整个队伍瞬间凝固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低沉的、令人不安的磨牙声。
是疫鬼!而且不止一个!
陈源示意众人蹲下,借助树木和岩石隐藏身形。他小心地探头望去,只见七八个衣衫褴褛、动作僵硬的疫鬼,正在那片灌木丛中无意识地徘徊,灰白色的眼睛在雾气中泛着死寂的光。它们似乎被什么吸引,但又找不到明确目标,只是在原地打转。
不能硬闯,也不能久留。一旦被它们发现,嘶吼声会引来更多麻烦。
陈源迅速观察地形,发现左侧有一片布满苔藓的滑陡坡,虽然难走,但可以绕过那片灌木丛。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改变方向。
下坡时,周婆子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背上的一个陶罐撞在石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山林中,却格外清晰!
那些徘徊的疫鬼猛地转过头,灰白色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兴奋低吼,僵硬的身体开始向这边移动!
“快走!”陈源低吼,一把拉起周婆子,也顾不上隐蔽了,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下坡。
李墩子在队尾,眼看疫鬼追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没有转身逃跑,反而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块他们舍不得吃、带着些许肥油的肉皮。他用力将肉皮向着侧前方的另一片洼地扔去!
油腥气在空中散开,那些原本追向队伍的疫鬼,动作明显一滞,有几只抽动着鼻子,转向了肉皮落地的方向。
“走!”李墩子趁机赶上队伍,低声道。
利用这争取到的短暂时间,队伍连滚带爬地冲下陡坡,钻入了另一片更为茂密的松树林。身后疫鬼的嘶吼声渐渐被林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心脏怦怦直跳。周婆子更是脸色惨白,连连后怕,刚才若不是陈源拉她一把,她可能就滚下山坡了。
“休息一刻钟,抓紧时间喝水,检查行装。”陈源知道大家体力消耗和精神紧张都很大,必须稍作调整。他自己也靠着一棵松树,缓缓喘息,警惕的目光依旧透过林木缝隙,观察着来路。
经此一吓,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接下来的路程,每个人都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山路越来越崎岖,很多时候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阿竹的体力消耗巨大,呼吸如同风箱,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背负着沉重的米袋,跟着前面人的脚步。
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陈源决定在这里进行较长时间的休整和进食。众人卸下背负,几乎瘫倒在地。赵氏和周婆子拿出干粮和水分发,手都在微微颤抖。
陈源爬到山坳高处,仔细观察四周。从这里已经能够望见北面那片连绵的绝壁,如同巨大的灰色屏障,矗立在苍翠的林海之上。目标在望,但最后这段路,也是最为陡峭难行的一段。
他回到坳地,对众人道:“再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道山脊,就能看到鹰巢所在的绝壁了。最后一段路很陡,大家互相照应,踩稳每一步。”
休整过后,队伍再次出发。体力消耗最大的阶段来临。攀登最后那道山脊时,连陈源和李墩子都感到腿部酸胀。赵氏和周婆子几乎是被李墩子和陈源连拉带拽才上去的。铁蛋年纪小,反而灵活些,但在几处陡峭地方也需要帮助。阿竹则完全凭借着一股蛮力和李墩子在后面的推顶,艰难地向上攀爬。
当队伍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山脊,看到对面那座巨大、向内凹陷的绝壁,以及绝壁下方那道毫不起眼的狭窄裂缝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巨大希望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
“就是那里!”李墩子指着裂缝,激动地说道。
然而,陈源的目光却猛地一凝,抬手制止了李墩子,声音低沉而严峻:“别动!”
他死死地盯着绝壁下方,靠近裂缝入口的一片乱石堆。在那里,几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与之前据点外发现的类似的奇特脚印,散乱地分布着!
野人!他们果然也注意到了这里!
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