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联盟总部的坐标，比李三土想象中要……朴素。
“就这？”熊老站在空间裂缝前，看着对面的景象，熊脸写满失望，“我还以为是多么高大上的地方呢！”
裂缝那头，是一片纯粹的白色空间。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只有无尽的白色向各个方向延伸。空间里漂浮着无数透明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里都封装着某种场景——有的是星河，有的是城市，有的是实验室。
“观察者联盟总部‘认知之间’。”太极钟分析道，“这里不是物理空间，而是纯粹的信息维度。那些立方体是他们收集的‘样本宇宙’微缩模型。”
李三土第一个跨过裂缝。
脚落地时，感觉不到任何触感，就像踩在空气上。但也没掉下去——这里没有重力，没有方向，上下左右全凭自我定义。
“欢迎来到认知之间。”光人使者再次出现，这次它的形象更清晰了些，隐约能看出五官的轮廓，“李三土盟主，您真敢来。”
“为什么不敢？”李三土环顾四周，“你们又不会吃人——对吧？”
光人没接这个玩笑：“联盟高层已在会议室等候。请跟我来。”
它向前飘去，李三土跟上，熊老和太极钟紧随其后。
白色空间中突然出现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排列着更多的立方体。李三土边走边看，发现这些立方体里的场景有些眼熟。
“那是编号555宇宙的‘机械飞升’实验。”光人介绍，“失败了，整个文明在十万年前自毁。我们保留了崩溃前一刻的景象。”
下一个立方体里，是一个原始部落正在祭祀神明。
“编号888宇宙，‘信仰测试’。我们投放了伪神，观察文明对虚构存在的依赖程度。结果：过度依赖导致文明停滞三万年。”
再下一个……
李三土停住了脚步。
那个立方体里，是桃源村。
但不是现在的桃源村，是几十年前的——年轻的李大牛正在田里锄地，苏晓婉在村口教孩子们练剑，王大爷和李大婶在吵架，大黄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所有人物动作都在重复：李大牛锄地的动作、苏晓婉挥剑的角度、王大爷吵架的手势，完全一样，像循环播放的录像。
“这是……”李三土的声音有点干。
“编号1宇宙桃源村，时间切片标本。”光人平静地说，“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会采集一次‘快照’，记录发展变化。这是第719号切片，采集于李大牛获得传承后第三年。”
李三土盯着那个立方体看了很久。
然后他问：“你们觉得这样记录生命，有意义吗？”
“当然有。”光人说，“数据不会说谎，数据永恒。而生命……会死，会变，会遗忘。”
“但数据是死的，生命是活的。”
“活的东西最不可靠。”
对话间，他们来到了通道尽头。一扇门凭空出现，门后是一个圆形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椅子，只有九个光人围成一个圈站着。每个光人的亮度不同，形态也略有差异。
“联盟九人议会。”带路的光人介绍，“他们负责所有重大决策。”
李三土走进会议室，熊老和太极钟守在门外。
九个光人同时“看”向他——虽然没有眼睛，但能感觉到注视。
“李三土。”中间最亮的光人开口，声音比使者更沉稳，“你拒绝我们的邀请，却主动上门。勇气可嘉，但很愚蠢。”
“愚蠢不愚蠢，打过才知道。”李三土微笑，“在开打之前，我有个问题。”
“请问。”
“你们收集这么多数据，研究这么多文明，最终目的是什么？”
九个光人似乎交换了眼神——虽然他们可能没有眼神可交换。
最亮的光人回答：“为了理解。理解文明如何诞生，如何发展，如何消亡。理解存在的意义。”
“然后呢？”
“然后……创造完美的文明。”
“完美？”李三土笑了，“怎么定义完美？”
“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意外，一切按最优路径发展。”光人说，“我们已经在理论上完成了模型，现在需要实践验证。”
“所以你们拿真实的生命当小白鼠？”
“为了更伟大的目标，必要的牺牲是允许的。”
李三土点点头：“明白了。那咱们没得谈。”
他抬起手，自由创世印记开始发光。
九个光人同时后退一步。
“你想在这里战斗？”最亮的光人问，“认知之间是我们的主场，你没有任何胜算。”
“我知道。”李三土咧嘴笑，“所以我不打算跟你们打。”
“那你想……”
“我想让你们看看，你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有多脆弱。”
话音刚落，李三土的身体突然分裂了。
不是物理分裂，而是“信息分裂”。他变成了无数个“李三土”，每个都走向会议室里的一个立方体标本。
有的走进桃源村的立方体，和重复锄地的年轻李大牛打招呼：“爹，歇会儿吧。”
有的走进机械飞升的立方体，在即将自毁的文明前竖起屏障。
有的走进信仰测试的立方体，把伪神的雕像一脚踹翻。
九个光人震惊了。
“这是……信息投射？他怎么做到的？！”
“认知之间是我们的领域！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使用法则？！”
混乱中，一个分裂的李三土走到了最亮的光人面前。
这个才是本体。
“惊讶吗？”他问，“其实很简单。你们依赖‘观测’，对吧？整个认知之间就是一个巨大的观测系统。你们观测一切，记录一切，分析一切。”
“那又怎样？”
“那就意味着——”李三土伸出双手，一手白光，一手黑光，“只要制造‘观测盲区’，你们的系统就会瘫痪。”
正反法则在他手中融合，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灰球。
那灰球很诡异——你看它时，它存在；你不看它时，它好像又不存在；你越想看清它，它越模糊。
“这是……”光人感觉到了危险。
“正反融合体特性：逻辑悖论具现化。”李三土把灰球轻轻一推，“我称之为‘薛定谔的炸弹’。它现在处于‘既爆炸又没爆炸’的状态，直到……被观测。”
灰球飘向会议室中央。
九个光人本能地去“看”它。
就在他们的“视线”集中到灰球上的瞬间——
轰！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但整个认知之间开始剧烈颤抖。
那些封装标本的立方体一个接一个碎裂，里面的场景像水一样流出来，混在一起。桃源村的田地和机械文明的钢铁都市重叠，原始部落的祭祀和星际战舰交错。
“不！我们的数据！”一个光人惊呼。
“数据不会说谎，数据永恒。”李三土重复他们的话，然后笑了，“但数据也会被污染，被混淆，被……重构。”
他打了个响指。
所有流出的场景开始重新组合，但不是恢复原状，而是形成全新的景象——桃源村里长出了机械树，原始部落驾驶着飞船，星际战舰在田地里犁地。
荒诞，混乱，但……有生命力。
“你做了什么？！”最亮的光人怒吼——这是李三土第一次听到它失态。
“帮你们升级数据库。”李三土耸肩，“总是一成不变的标本多无聊。加点随机性，看看会怎么样？”
九个光人试图稳定系统，但混乱已经扩散。认知之间的白色背景开始出现裂痕，裂痕里透出彩色的光。
突然，会议室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够了。”
声音很轻，但所有混乱瞬间停止。
一个身影从白光中走出。
不是光人，是一个实体——穿着白色长袍，面容模糊但能看出是人类男性。他每走一步，周围的空间就稳定一分。等走到李三土面前时，认知之间已经恢复了正常。
“全知者大人！”九个光人同时行礼。
被称为全知者的男人看着李三土，眼神复杂。
“正反融合体，自由创世印记，二十岁……你确实超出了所有预测。”他说，“我是观察者联盟的创立者，你可以叫我全知者。”
李三土打量他：“终于来了个像样的。”
“你刚才的手段很聪明。”全知者平静地说，“利用我们的观测依赖制造悖论，污染数据库。但这只是小把戏，改变不了大局。”
“我没想改变大局。”李三土说，“我只是来救人的。”
“救谁？”
“那些克隆体。”李三土指向会议室深处，“我爹的999个复制品，还有其他被你们抓来的‘样本’。放他们走。”
全知者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继续闹。”李三土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拆了你们的数据库，把你们几亿年收集的数据全搅和在一起。你猜到时候，你们的‘完美文明模型’还管用吗？”
熊老在门口喊：“三土！找到克隆体了！在后面的大厅里！”
李三土看向全知者：“做个交易吧。你放人，我走人，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全知者笑了：“年轻人，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观察者联盟只有这点本事？”
他拍了拍手。
会议室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了后面的景象——那是一个巨大的培养大厅，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千个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有人，有的在沉睡，有的在挣扎。
李三土看到了父亲的那些克隆体。
也看到了……更让他震惊的东西。
大厅最中央，有一个特别大的培养舱。舱里泡着的，是一个婴儿——不，不能说是婴儿，因为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团不断变化的光。
但那团光散发出的气息，李三土太熟悉了。
那是……他自己的气息。
“那是……”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的克隆体。”全知者平静地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你可能性的集合。我们在你出生时采集了基因样本，创造了9999个你的平行个体。有的夭折了，有的成长了，有的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指向其中一个舱：“比如那个，编号3333的李三土，他选择了加入我们，现在是优秀的观察员。”
又指另一个：“编号6666的，他堕入黑暗，成了多元宇宙的通缉犯。”
“还有那个——”全知者指向中央那团光，“编号0001的，他融合了所有平行个体的数据，成为了……某种超越你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完美李三土’。”
李三土看着那团光，光里隐约能看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但眼神空洞，没有灵魂。
“你们……”他握紧拳头，“连我也复制了？”
“为了研究自由意志的极限。”全知者说，“我们想知道，在相同的起点下，不同的选择会造就怎样的人生。你是最特殊的样本，我们当然要重点研究。”
九个光人围了上来。
全知者继续说道：“李三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加入我们，和你的‘完美体’融合，成为真正的超脱者。第二……”
他眼神一冷：“我们激活所有克隆体，包括你的，让他们去攻击你的家乡，你的联盟，你的亲人。你猜，到时候你要杀多少个‘自己’，才能保护你在乎的人？”
李三土闭上眼睛。
深呼吸。
再睁开时，他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
“全知者先生，你知道我爹常跟我说什么吗？”他问。
“什么？”
“他说，遇到选择题时，如果两个选项都不喜欢……”李三土的身体开始发光，自由创世印记前所未有的明亮，“那就自己创造第三个选项。”
他冲向中央的培养舱。
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抱住了那团光。
“你在干什么？！”全知者震惊。
“他不是我的克隆体。”李三土的声音从光里传来，“他是我的可能性。而可能性……应该自由。”
自由创世印记的光，注入了光团。
光团开始剧烈波动，里面的面容逐渐清晰，眼神逐渐有了神采。
最后，光芒散去。
两个人落在地上。
一个是李三土。
另一个……也是李三土，但气质完全不同——更成熟，更沉稳，眼神里有着看透一切的智慧。
“编号0001，或者说……”李三土看向另一个自己，“我该叫你什么？”
另一个李三土活动了下身体，笑了：“就叫我一土吧。李大牛，李三土，中间缺个二，我补上。”
他看向全知者，眼神里满是怜悯：“你们收集了那么多数据，研究了那么多生命，但你们从来不懂一件事。”
“什么事？”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完美，而在于不完美。”一土说，“正是因为会犯错，会后悔，会痛苦，才会成长，才会……有趣。”
他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个培养舱。
舱门开了。
里面的克隆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这个世界。
一个接一个，培养舱全部开启。
999个李大牛克隆体，9999个李三土克隆体，还有无数其他样本，全都苏醒了。
大厅里乱成一团。
全知者后退一步，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恐惧：“你们……你们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李三土和一土同时说，“我们告诉他们真相。”
他们看向那些苏醒的克隆体，大声说：
“你们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你们是独立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现在，选择的时候到了——”
“是继续当实验品，还是……为自己而活？”
短暂的沉默后。
第一个克隆体——那个年轻版的李大牛，笑了。
“我选……活。”
他冲向出口。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成千上万的克隆体和样本，像决堤的洪水，涌向认知之间的每一个出口。
全知者和九个光人试图阻止，但被李三土和一土拦住。
“游戏结束了。”李三土说，“你们的实验室，该关门了。”
全知者看着混乱的大厅，看着几亿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自由意志！”
他盯着李三土，眼神疯狂：“但你们以为这就赢了？不，这只是一个开始。观察者联盟只是……某个更伟大存在的工具。你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领域……”
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光点。
最后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上面’会注意到的……李三土，准备好迎接真正的考验吧……”
光点彻底消失。
九个光人也相继消散。
认知之间开始崩溃，白色的空间像碎玻璃一样剥落。
李三土和一土对视一眼。
“上面？”李三土皱眉。
“不知道。”一土耸肩，“但肯定比这些家伙麻烦。”
熊老和太极钟冲进来：“快走！这里要塌了！”
“那些克隆体呢？”
“大部分跑出去了！少部分我们帮忙传送到了安全宇宙！”
李三土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正在毁灭的实验室。
然后转身，冲进空间裂缝。
身后，观察者联盟总部，认知之间，彻底崩塌。
多元宇宙历史上，第一次宇宙战争，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上面”是谁？
没人知道。
但李三土有种预感——
下次见面时，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