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七月底。苏联,斯摩棱斯克州,第聂伯河河曲部外围。
明斯克合围战的硝烟仿佛还在昨日,战争的巨轮却已以惊人的速度碾过了数百公里,将我们“罗蕾莱”车组无情地抛掷到了这场新的、更加惨烈的风暴中心——斯摩棱斯克。这座被称为“莫斯科门户”的城市,已成为双方意志与钢铁的角力场。命令冰冷而坚决:不惜代价,突破苏军在城郊依托河流、森林和村镇构筑的层层防线,为最终夺取这座城市打开缺口。
我们连队被投入了一片地形复杂的进攻区域——位于第聂伯河一个大转弯处的丘陵林地。苏军的防御异常顽强,他们不仅拥有完善的土木工事和密集的雷场,更重要的是,作为保护莫斯科门户的王牌,t-34坦克开始以令人心悸的频率出现。它们不再是边境遭遇战时零星的幽灵,而是成建制、有组织地投入反击,像一柄柄冰冷的铁锤,试图砸碎我们这些突进的德军矛头。
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消散的硝烟和尘土味,炮弹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远时近。我们“罗蕾莱”跟随着连队主力,正试图穿越一片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的桦木林,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另一端则是苏军坚守的一道山脊。
死亡陷阱
就在先头坦克刚刚驶出树林,进入洼地边缘时,灾难骤然降临!
从对面山脊的多个隐蔽阵地中,至少四到五辆t-34的身影同时出现!它们那低矮流畅的轮廓和修长的炮管,在望远镜中清晰可辨,带着致命的威严。
“t-34!多点出现!” 埃里希的警告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山脊上火光连闪!
轰!轰!轰!
数发76.2毫米炮弹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瞬间覆盖了洼地入口!
一辆冲在最前面的三号坦克首当其冲,炮塔被直接命中,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燃烧的残骸!另一辆四号坦克的履带被炸断,瘫在原地,成了固定的靶子!
“撤退!退回树林!” 连长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嘶吼,但混乱中,撤退的通道已被瘫痪的车辆和猛烈的炮火部分封锁。
我们“罗蕾莱”正处于树林边缘,进退维谷!一发炮弹在车体右前方不远处爆炸,灼热的气浪和破片打得装甲叮当作响,车身剧烈摇晃。
“威廉!倒车!快!” 我对着通话器大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然而,威廉的反应再次超出了常理。他没有选择看似最直接的后退——那会将我们相对脆弱的尾部暴露给山脊上的猎杀者,而且后方树林边缘的地形狭窄,难以机动。
威廉的抉择——冲向死地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威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的决定!
“坐稳了!我们冲过去!” 他低吼一声,非但没有倒车,反而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同时向左急打方向!
“罗蕾莱”的引擎发出被压榨到极致的咆哮,庞大的车身没有后退,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向前一窜,然后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不是冲向山脊,而是沿着洼地的边缘,与山脊近乎平行地横向机动!
这个选择,堪称疯狂!我们完全暴露在了山脊上t-34的侧射火力之下!
“你疯了?!” 埃里希失声喊道。
但威廉的疯狂之下,是极致的冷静与计算。他深知,停在原地或缓慢后退,在t-34精准的火力下等于自杀。横向机动,虽然风险巨大,但却是增加对方瞄准难度、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办法!
死亡之舞
“罗蕾莱”在坑洼不平的洼地边缘疯狂地奔驰、扭动!威廉的双手在操纵杆上飞速操作,让坦克进行着毫无规律的“之”字形机动,时而加速,时而短促急停,时而利用地面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起伏和弹坑来改变车体姿态。
山脊上的t-34显然没料到这辆德国坦克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它们的炮口追随着我们移动,炮弹接踵而至!
轰!一发炮弹落在我们刚才停留的位置,炸起漫天泥土。
轰!又一发紧贴着车尾掠过,爆炸的气浪推着车体猛地向前一冲。
砰!一枚跳弹擦着炮塔顶部飞过,留下刺耳的刮擦声和一道深痕。
车内天旋地转,我们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翻滚的铁桶里,所有人都死死抓住固定物,忍受着剧烈的颠簸和碰撞。埃里希根本无法瞄准,只能徒劳地感受着死亡一次次擦肩而过。弗兰茨蜷缩在装填手位置,脸色惨白。保罗紧闭双眼,听着外面近在咫尺的爆炸声。
威廉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他的作战服,但他眼神锐利如鹰,全部的精神都凝聚在了前方的地形和身后追来的炮弹轨迹上。他不是在逃避,他是在与死神共舞,用他登峰造极的驾驶技术,演绎着一曲钢铁的求生之舞!
绝处逢生
这惊心动魄的机动持续了或许只有一分钟,但在我们感觉中却无比漫长。威廉利用这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成功地将“罗蕾莱”驶入了一片由之前炮火炸出的、相对低洼的弹坑区,这里形成了短暂的射击死角。
他毫不犹豫地将坦克冲进一个最大的弹坑,车身猛地一沉,停了下来。巨大的坑壁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掩护。
炮声渐渐寻找不到目标,转向了其他仍在挣扎的德军坦克。
车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几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引擎过热后发出的轻微“嘀嗒”声。
我们……活下来了。
在至少四辆t-34的交叉火力下,凭借威廉那超越常理、近乎艺术的驾驶技术,我们奇迹般地逃脱了必死的局面。
良久,埃里希才颤声开口:“威廉……你……”
弗兰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虚脱般地靠在弹药架上。
保罗开始尝试修复在颠簸中松动的通讯线路。
威廉没有回应,他靠在驾驶椅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一分钟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摘下被汗水浸湿的便帽,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透过观察缝,望着外面那片吞噬了无数战友的死亡洼地,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对威廉的无尽感激。又一次,在绝境之中,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兵,用他那双仿佛与钢铁融为一体的手,将我们从地狱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斯摩棱斯克的门槛,由t-34的钢铁和无数生命铸就,冰冷而残酷。但我们知道,只要威廉还坐在“罗蕾莱”的驾驶座上,只要这个车组还在运转,我们就仍有一线生机,在这片巨大的战争熔炉中,继续挣扎,继续前行。威廉的临危处置,不仅拯救了车组,更是在这绝望的战场上,点燃了一簇微弱却坚韧的生存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