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次大清洗的落幕,时间也开始继续朝着前面行进。
翻过年来,便到了洪武三十一年。
新年,本应是万象更新的时候,但是,宫中,却弥漫在一阵悲伤之中。
朱元璋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相比起前几年,简直就是急转直下。
而且现在,年轻时候四处征战的暗病,中年时通宵达旦批阅奏折透支的心血,加上晚年丧子丧妻的沉重打击,终于,在洪武三十一年春天爆发了。
从开年开始,他经常感觉自己没有精神,多走几步路都会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可这些药喝下去,都只是如石沉大海一般,见不到什么起色。
到了三月,本应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但是,一则噩耗,却从山西传了过来。
三月十二日,晋王朱棡,在山西太原病逝,年仅四十一岁。
消息到京城的时候,朱元璋沉默了很久很久。
朱棡,虽然有时候急躁骄纵了一些,但是能力是有的,而且在保儿的管教下,也没有长成一棵歪脖子树。
“又一个...走到咱的前头去了...”朱元璋听着毛骧的禀报,看着殿外浑浊的夜空。
然而浑浊的哪里是什么夜空,而是他的双眼,他现在已经很老了,送走了自己的妹子,还送走了三个儿子。
“停朝三日吧。”朱元璋只下了这一道命令,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乾清宫里。
他现在每天都会想到以前,那时候自己正值壮年,外有一众淮西老将,不管是徐达还是常遇春,他们都还能征善战。
内,则有保儿这个朱家的大管家,不仅教导着弟弟们,还一直在为他分忧国事。
那时候,孩子们都能跑能跳,整天下了学就往镇岳殿跑,自己则和妹子一起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而现在,自己却将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的送走,以后,等自己走了以后,又是保儿看着弟弟和侄子们一个一个的老去。
他心中的悲凉,不知向何人倾诉。
进入五月,京城的天气也开始渐渐闷热了起来,朱元璋的身体情况再次恶化了起来。
有时候,甚至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而有时候,他又经常陷入昏睡,醒来就看着床上挂着的那些小木雕和玉如意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些小木雕是以前保儿给弟弟们雕的,玉如意则是当年妹子砸碎的那一个。
朱圣保最近也日夜守在乾清宫,每一次太医端来的药,他都要亲自试一试才会喂给朱元璋。
看着四叔日渐消瘦的身子和强撑着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的模样,他也知道了。
四叔的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就在月初的时候,朱圣保亲笔写下了一封密信,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交给了二虎。
“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送到小老四的手里。
告诉他,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入京。”
二虎接过密信,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犹豫:“属下明白!”
信使日夜兼程,当密信送到北平燕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朱棣拿到信的时候,起初还很高兴,以为大哥想自己了,打算让自己回京叙叙旧。
可当他看完后,脸色却十分的难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叫上了身形抽条许多的朱高炽,以巡查边防为借口,带着一小队亲卫,悄悄离开了北平,马不停蹄的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五月二十四日,清晨。
朱元璋强撑着身子上了早朝。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再看看他的文武百官,再看看他一手创立的大明。
朱圣保也换上了那身袍子,早早的来到了乾清宫。
这次,朱圣保亲自上手,给朱元璋换上了那身朱红色的龙袍。
“你小子,小时候是四叔给你穿衣裳,临了临了了,倒还是你给咱穿上衣裳了,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看着忙活的大侄儿,朱元璋心中无比的酸楚。
自己走了,大侄儿真就没了亲长辈了,小时候一家人还在的时候,保儿就是长子长孙,是一家人的心头肉。
长大了,保儿又是东奔西跑,数次为了自己而身陷险境。
后来,又是为了自己的妹子,恨不得丢了半条命。
而以后,这个从小就被宠爱长大的大侄儿,就要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大家庭。
想到这,朱元璋看着朱圣保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朱圣保感受到四叔的目光,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却又很快的别过头去。
只是,眼里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这时候,朱元璋才感觉到保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子而掉眼泪。
“保儿,哭什么啊?四叔这不是还好好的嘛?”朱元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强忍着想咳嗽的感觉。
朱圣保抹了抹脸,抬起头看着眼前故作坚强的四叔,摇了摇头:“我才没哭,只是...只是风迷了眼睛了。”
“好,是风迷了眼睛,咱等会就下令,让这风停下。”朱元璋将手搭在朱圣保的肩上,难得的开着玩笑。
“走吧,四叔,我们,去上早朝了。”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叔侄二人,就这么从乾清宫走了出来,朝着奉天殿缓缓走去。
今天,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走谨身殿穿过华盖殿,而是出了乾清宫,来到了通往镇岳殿的宫门口。
“保儿啊,咱还记得当年你收到咱信后从武当下山的场景。”朱元璋指着里面的镇岳殿,对着身旁搀扶着他的大侄儿说道。
“后来咱们打进了应天城,这儿啊,就成了你的老窝了。
咱还记得,那些年一下雪,这院子里乌泱泱的全都是人,标儿、樉儿、常家妹子,还有不着调的驴儿。
那小子天天往秦淮河畔跑,那些鸨儿现在要是还活着,怕是天天都在念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
朱元璋絮絮叨叨的说着,仿佛又重新活了一次一样。
走过镇岳殿,来到了谨身殿旁边的后左门,走过后左门,就是华盖殿。
“咱还记得咱们开国以后,第一次家宴就是在这里,那是第二年吧,你在北平被八思巴那个老不死的重伤回来,昏迷了好久好久。
直到你醒了,咱才开的这个家宴。
当时四叔是真怕啊,怕你醒不来,怕下去以后被大哥踢屁股,怕大嫂怪我没照顾好你。
可是还好,你最后还是醒了过来,四叔那天是真高兴啊,咱从来都不信神仙鬼神,但是那天,四叔真想跪下来谢天谢地。”
说着,朱元璋哈哈大笑了起来。
“保儿,有你在,四叔真的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