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长安城中的桂花渐次绽放,甜香弥漫在大街小巷。
这日清晨,苏轻媛正在太医署的药房里整理新到的药材。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浅碧色的官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仔细地将每一味药材分门别类,在标签上用工整的小楷注明药性、功效。
“苏医官,”一个小药童在门外探头,“太子妃遣人来问,前日开的安神方子可能再加一味酸枣仁?”
苏轻媛停下手,温声道:“请回禀太子妃,酸枣仁可加,但需减半钱枸杞,否则药性相冲。我午后会亲自去请脉。”
小药童应声退下。苏轻媛继续整理药材,却在触到一包西域茴香时微微怔住。这香气让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边境的日子,想起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的人。
“苏医官可在?”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轻媛回头,见谢瑾安站在药房门口。他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腰间佩着银鱼袋,显然是刚下早朝。
“谢大人有何见教?”苏轻媛放下药材,恭敬行礼。
谢瑾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道:“陛下今日早朝时有些头晕,太子命我来请苏医官。”
苏轻媛立即提起药箱:“我们这就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宫中的青石路上。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一阵风吹过,几片泛黄的梧桐叶缓缓飘落。
“陛下近日龙体如何?”谢瑾安放缓脚步,与苏轻媛并肩而行。
“余毒已清,但伤了根本,还需慢慢调理。”苏轻媛轻声回答,“倒是谢大人肩上的旧伤,这几日天气转凉,可还疼痛?”
谢瑾安微微摇头:“已无大碍。”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昨日边境传来密报,突厥可汗正在暗中集结各部。陛下得知后,昨夜一宿未眠。”
苏轻媛蹙眉:“难怪今日会头晕。陛下如今最忌忧思过度。”
养心殿内,皇帝靠在榻上,面色确实有些苍白。苏轻媛仔细诊脉后,柔声道:“陛下是肝火郁结,臣开一剂清心安神的方子。但最要紧的还是静心休养,切勿过度劳神。”
皇帝叹道:“边境不宁,朕如何静心?”
谢瑾安上前一步:“陛下放心,李靖将军已在边境加强防备,各关隘也都增派了兵力。”
皇帝点点头,忽然问道:“谢爱卿今年二十有六了吧?为何至今不成家?”
谢瑾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苏轻媛一眼,才答道:“臣...一心公务,还未考虑成家之事。”
皇帝又看向苏轻媛:“苏医官也到了适婚之龄。可有中意的人家?”
苏轻媛垂首:“臣愿终身行医,不想嫁人。”
从养心殿出来,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最后还是谢瑾安先开口:“陛下近来很是关心臣子的家事。”
苏轻媛轻声道:“陛下是明君,自然关心臣子。”
走到太医署门口,谢瑾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前日偶得一方古墨,想着你抄写医案时或许用得上。”
苏轻媛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松烟墨,质地细腻,香气清雅。
“多谢。”她轻声说,指尖在锦盒上轻轻摩挲,“我...我也绣了一个药囊,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材,谢大人时常熬夜批阅公文,带在身边或有些用处。”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深蓝色药囊,上面用银线绣着青竹纹样。
谢瑾安接过药囊,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苏轻媛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颤。
“多谢。”他将药囊小心收入怀中。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谢大人,太子有请。”
谢瑾安向苏轻媛点点头,转身离去。苏轻媛站在太医署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轻轻叹了口气。
当日下午,苏轻媛如约前往东宫为太子妃请脉。
太子妃冯氏是个温婉的女子,见苏轻媛到来,亲切地招呼她坐下。
“有劳苏医官跑这一趟。”太子妃柔声道,“用了你的方子,这几日确实睡得安稳些了。”
苏轻媛仔细诊脉后,笑道:“娘娘脉象平稳,胎气稳固,只是近日稍有些燥热,臣再调整下方子即可。”
太子妃抚着微隆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这孩子闹得厉害,夜里总睡不踏实。多亏了你的安神汤。”
二人正说着,太子从外面进来。见到苏轻媛,他温和地笑道:“苏医官来了。正巧,孤有件事想请教。”
太子屏退左右,这才说道:“今日早朝后,父皇与孤说起谢瑾安的婚事。父皇的意思,是想为他赐婚。”
苏轻媛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太子继续道:“谢瑾安是朝廷重臣,他的婚事关系重大。苏医官与他相识已久,可知他...可有什么意中人?”
苏轻媛稳住心神,平静地回答:“谢大人从未提起过此事。”
太子点点头,似乎有些遗憾:“谢瑾安这些年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也该成个家了。只是他总推说公务繁忙,倒让父皇和孤有些为难。”
太子妃在一旁柔声插话:“臣妾倒是觉得,谢大人与苏医官很是相配。”
苏轻媛忙道:“娘娘说笑了。臣与谢大人只是同僚之谊。”
从东宫出来,苏轻媛心绪有些纷乱。她信步走到太液池边,望着池中残荷发呆。秋风拂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苏医官为何在此发呆?”
苏轻媛回头,见是陈远。自从边境归来,陈远被调入金吾卫,负责宫禁安全。
“陈将军。”苏轻媛敛衽为礼。
陈远笑道:“方才遇见谢大人,他似乎在寻你。”
苏轻媛微微一怔:“谢大人寻我何事?”
“这我便不知了。”陈远说着,压低声音,“不过有件事,苏医官可能感兴趣。今早我巡视时,发现有人在太医署附近鬼鬼祟祟,像是在打听什么。”
苏轻媛警觉起来:“打听什么?”
“似乎在打听苏医官的日常行踪。”陈远神色严肃,“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太医署附近,苏医官近日出入还要小心为上。”
苏轻媛点头:“多谢陈将军提醒。”
她心中暗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暗中打听她的行踪了。自从她开始为皇帝调理身体,就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当晚回到苏府,苏轻媛将此事告知父亲。
苏明远听后,沉思良久:“你为陛下解毒,难免会得罪下毒之人。日后出入要多带护卫。”
父女二人正说着,管家来报:“老爷,小姐,谢大人来了。”
谢瑾安快步走进厅中,见到苏轻媛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听说今日有人在太医署附近窥探?”
苏轻媛为他斟茶:“陈将军已经加派了人手,谢大人不必担心。”
谢瑾安却神色凝重:“我怀疑此事与之前的西域使节有关。今日收到密报,那个使节团并未返回西域,而是暗中潜伏在长安。”
苏明远皱眉:“他们还想对陛下不利?”
“或许不止陛下。”谢瑾安看向苏轻媛,“你为陛下解毒,又深得信任,恐怕已经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苏轻媛平静地放下茶盏:“我既为医官,救治病患是本分。不会因怕人记恨就见死不救。”
谢瑾安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但担忧更甚:“话虽如此,还是要万分小心。从明日起,我派两个暗卫在暗中保护你。”
苏轻媛本想拒绝,但看到谢瑾安关切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三日后,太医署内。
苏轻媛正在教导几个女医徒辨认药材,忽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苏医官,不好了!永宁公主突发急病,皇后娘娘宣您即刻进宫!”
苏轻媛立即提起药箱,跟着小太监赶往永宁公主居住的长乐宫。
长乐宫内,年仅十岁的永宁公主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皇后守在床边,焦急万分。
“苏医官快看看,公主这是怎么了?”
苏轻媛仔细诊脉,又查看了公主的舌苔、眼睑,眉头渐渐蹙起。
“公主这是中了毒。”她沉声道。
皇后大惊:“中毒?怎么可能?公主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
苏轻媛取出银针,在公主的指尖取了一滴血,仔细查验:“是一种慢性毒,应该已经服用了数日。”
她打开药箱,取出一颗解毒丸给公主服下,又开了一剂汤药方子。
“幸好发现得早,毒性未深。”苏轻媛安慰皇后,“连服三日药,毒性可解。”
皇后稍稍安心,立即下令彻查公主的饮食。苏轻媛则留在长乐宫,亲自为公主煎药。
夜幕降临,公主服过药后沉沉睡去。苏轻媛这才得以休息,坐在偏殿中稍作歇息。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苏轻媛警觉地起身,轻轻推开窗户。月光下,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宫墙后。
她正要呼喊侍卫,却见窗台上放着一封信。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勿再为陛下诊治,否则永宁公主之下场,他日必重演。”
苏轻媛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医官,怎么了?”值守的宫女关切地问。
苏轻媛迅速收起信纸,平静地回答:“无事。我去看看公主。”
她走到公主床前,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她绝不会向这些宵小之徒屈服。
次日清晨,谢瑾安得知消息后立即进宫。在长乐宫偏殿,他见到了一夜未眠的苏轻媛。
“你该告诉我。”谢瑾安眉头紧锁,“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应对的事。”
苏轻媛轻轻摇头:“我不想牵连你。”
“我们早就已经在同一艘船上了。”谢瑾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从边境开始,就是如此。”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深蓝色药囊:“你送的药囊,我一直带在身边。”
苏轻媛望着他,眼中泛起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太子匆匆赶来:“永宁公主可安好?”
得知公主已无大碍,太子才松了口气,神色严肃地说:“父皇有旨,此事暂不声张。苏医官继续为陛下诊治,孤会加派人手保护。”
谢瑾安与苏轻媛对视一眼,齐声道:“臣遵旨。”
太子又对苏轻媛道:“父皇听说你一夜未眠,特准你回府休息一日。”
苏轻媛确实累了。回到苏府,她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边境。漫天黄沙中,谢瑾安护在她身前,为她挡住飞来的箭矢。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洒满房间,她才发现枕边已被泪水浸湿。
丫鬟端来晚膳时,递上一封信:“小姐,谢大人派人送来的。”
苏轻媛拆开信,里面没有署名,只有熟悉的笔迹:
“风雨将至,珍重自身。瑾安”
她将信纸贴在胸前,久久不语。
窗外,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清辉洒满庭院。长安城的夜晚,宁静中暗流涌动。而在这静谧的月光下,两颗心虽然相隔重重宫墙,却仿佛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