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厨房落成的喜悦还未散去，新的烦恼便接踵而至。崭新的灶台宽敞明亮，空荡荡的台面和角落却愈发衬得那些老旧的厨具寒酸刺眼。那口跟随姜芷最久、边沿带凹痕的黑铁锅，架在新砌的宽大灶眼上，显得格外小气且不匹配；那把木柄开裂、铲面磨损的锅铲，在光滑的灶台边沿磕碰出难听的声响；还有那几个大小不一、颜色斑驳的陶碗瓦盆，放在新打的碗柜里，怎么看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窘迫。
这日清晨，姜芷准备炒制食摊要用的臊子。新灶火旺，那口旧锅受热不均的毛病便暴露无遗，锅底已然滚烫，边沿却还温吞，肉末下锅，刺啦声中，一部分迅速焦黄，一部分却还泛着生肉的血色。姜芷不得不更加费力地快速翻炒，额角沁出细汗，心里那点对新厨房的雀跃，也被这口不争气的锅败去了大半。
赵重山练完拳，一身热汗地走进来，正瞧见姜芷蹙着眉，与那口旧锅较劲的模样。他没做声，默默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目光却扫过灶台上那些与崭新环境极不协调的家什：豁口的陶盆、柄已松动的菜刀、还有那个用来和面、内壁布满裂纹的大瓦盆。
吃过简单的早饭，赵重山没像往常一样去镖局，反而套上了外出的褂子。姜芷正在收拾碗筷，见状随口问：“今日镖局有事？”
赵重山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出去一趟，晌午前回来。”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背影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姜芷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只当他是镖局有紧要事务。她将注意力放回那一堆待洗的碗筷上，看着水中倒映出的、新厨房清晰的窗棂格影，再对比手里这些残破的碗碟，轻轻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这“厨房”是有了，“炊”具却拖了后腿。
赵重山这一去，直到日头近午才回来。进门时，他手里没多什么东西，神色也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没多言，只帮着姜芷将食摊出摊的东西搬上车。
午后，食摊的忙碌暂告一段落。姜芷正在擦拭灶台，就听院门外传来车马声和陌生的说话声。她疑惑地探出头，只见赵重山引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年纪、面色红润、腰间系着旧皮围裙的老师傅走了进来，老师傅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伙计，小心翼翼地抬着几个用草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件物事。
“芷娘，”赵重山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憨厚的笑意，侧身让出那位老师傅，“这位是镇西头的刘铁匠，手艺是顶尖的。”
刘铁匠显然是个爽快人，不等姜芷反应，便笑着拱手：“赵家娘子，赵镖头一大早就蹲在小老儿的铺子里，比划了半日，可是为你定制了好些宝贝家伙什！快来看看，可还合心意？”
姜芷的心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重山。赵重山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耳根微红，只低声道：“去看看。”
两个伙计已经利索地解开了草绳，露出里面的物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口铁锅！一口极大，锅壁厚实，锅底圆润，显然是用来爆炒的；另一口稍小，却更深，带着严丝合缝的木盖，是炖煮的佳品。两口锅都泛着新铁特有的青黑色光泽，打磨得十分光滑，在阳光下隐隐发亮。
接着，是成套的铁器：锅铲、汤勺、漏勺，甚至还有一把姜芷曾经无意间提过的、用来捞面沥水的竹编笊篱（但刘铁匠别出心裁地用细铁条编了一个，更结实耐用）。每一件都做工扎实，手柄处还细心缠上了防滑的细麻绳。
这还没完！另一个包袱打开，竟是几把大小不一的菜刀！斩骨刀宽厚沉重，切菜刀轻灵薄韧，甚至还有一把小巧的剥皮尖刀，刀刃寒光闪闪，一看就知锋利无比。
“这……这……”姜芷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锅沿，触手是一种踏实厚重的质感。她又拿起那把切菜刀，重量适中，刀身与木柄的连接处严丝合缝，手感极好。
“赵镖头说了，娘子是厨上的行家，家伙什必须得顺手。”刘铁匠在一旁笑呵呵地解释，“这锅，用的是好生铁，厚实，受热匀，不易糊底。这刀，是小老儿亲自锻打的，钢口好，保准快得很！”
姜芷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向赵重山，心中百感交集。她昨日里不过是对着旧锅轻叹了一声，他却默默记下，不声不响就为她张罗来了这一整套她梦寐以求的、专业趁手的厨具！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重山……”她声音有些哽咽。
赵重山被她看得越发不自在，粗声打断，像是要掩饰内心的波澜：“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刘铁匠人老成精，见状哈哈一笑，招呼着伙计将东西搬进新厨房，一一安置妥当，便识趣地告辞了。赵重山付了工钱，将人送出门外。
厨房里，只剩下姜芷和这一堆崭新的、闪闪发光的厨具。她爱不释手地摸摸这口锅，又试试那把刀，心里的欢喜满得快要溢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这些新伙伴！
“晚上想吃什么？”姜芷转过身，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眼眸亮得像星星，“我用新锅新刀给你做！”
赵重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在崭新的厨房里，围着崭新的灶台和厨具，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般雀跃，连日来的疲惫和花费带来的那点心疼早已烟消云散，只觉得无比值得。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罕见的、带着几分宠溺的温柔笑容。
“都行。”他声音低沉，“你做的，都好。”
当晚，新厨房里灯火通明。新铁锅第一次受热，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姜芷用那把锋利的切菜刀，将肉片切得薄如蝉翼，蔬菜丝均匀细密。热锅凉油，肉片滑入，刺啦一声，香气瞬间爆开，因为锅好火旺，翻炒起来格外顺畅省力。
赵重山破天荒地没去院里忙活，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姜芷像一只快乐的蝴蝶，在宽敞的灶间穿梭忙碌。锅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也模糊了这间崭新厨房冰冷的线条，变得无比温暖生动。
饭菜上桌，简单的家常小炒，却因工具得利，火候恰到好处，滋味更胜往昔。赵重山埋头吃得香甜，姜芷则时不时摸摸手边光滑的碗沿（刘铁匠甚至还贴心地在碗柜里配了几个厚实的新陶碗），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踏实感。
“重山，”姜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这些……花了不少钱吧？”她记得刘铁匠的手艺在镇上是有名的，价格自然不菲。
赵重山动作顿了顿，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才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钱的事，你别操心。镖局最近接了几趟大镖，收益尚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用得顺手，最重要。”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了这套顶好的厨具，他几乎掏空了这次走镖分得的所有赏银，甚至还预支了下月的份例。但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值得。看到她脸上满足的笑容，看到她能在宽敞的厨房里用着称心的工具施展手艺，比什么都强。
月光如水，透过新安的明瓦窗棂洒进来，照在那口静静安置在灶上的新铁锅上，泛着清冷的光泽。而厨房内，却因这人间烟火和彼此交付的真心，温暖如春。
定制好的不仅仅是厨具，更是赵重山那份沉甸甸的、用行动书写的心意，和姜芷心中愈发坚定的、与这个外表粗糙、内心细腻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