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相聚的欢愉余温尚未完全散去,日子又恢复了产前特有的那种平静而紧绷的节奏。赵重山更是将“寸步不离”发挥到了极致,就连姜芷夜里翻个身,他都会立刻惊醒,低声询问是否不适。稳婆刘婆婆也被请来家里住下,就安置在东厢房隔壁的耳房,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夜里,月朗星稀,寒风刮过院中老梅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姜芷睡得并不安稳,白日里孩子动得格外频繁,到了夜里,腹部却传来一阵阵隐隐的、不同于胎动的酸胀感,并不剧烈,却绵绵密密,扰得她难以深眠。
约莫子时刚过,姜芷在睡梦中蹙紧了眉,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几乎是同时,身边的赵重山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感官敏锐如猎豹。“阿芷?”他撑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无比清晰。
姜芷也醒了,腹部的酸胀感变得清晰起来,她伸手按住小腹,声音有些发虚:“重山……我肚子……有点疼。”
短短几个字,如同惊雷在赵重山耳边炸开。他瞬间彻底清醒,心跳如擂鼓,但常年行走江湖练就的镇定让他没有慌乱。他迅速翻身下床,动作轻捷地点燃了床头的油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映出姜芷微微发白的脸色。
“别怕,我在。”他握住姜芷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立刻用自己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声音沉稳有力,试图传递给她力量,“是怎么个疼法?一阵一阵的,还是持续疼?”
姜芷依偎着他,仔细感受着:“像是……像是月信来时那种酸胀,往下坠着疼……不是特别厉害,但不停歇。”
赵重山心头一紧,这描述与他向刘婆婆打听过的临产征兆有些相似,但又似乎不太一样。他不敢耽搁,立刻扬声道:“春杏!秋菊!快去请刘婆婆过来!快!”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夜里传遍了小院。隔壁耳房的刘婆婆本就警醒,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春杏和秋菊也衣衫不整地匆匆跑来,脸上都带着惊慌。
刘婆婆披着外衣进来,看到姜芷的状况,倒是比几个年轻人镇定得多。她先是摸了摸姜芷的额头,又仔细问了疼痛的情况和频率,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查看。
“赵爷,娘子先别急。”刘婆婆经验老到,安抚道,“这疼痛还不规律,不像是要立刻生的样子。许是孩儿入盆,压迫所致,也可能是累着了。我先给娘子摸摸看。”
刘婆婆洗净手,在姜芷腹部轻轻按压探查。赵重山紧抿着唇,站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刘婆婆的表情,仿佛要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读出吉凶。春杏和秋菊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刘婆婆收回手,眉头却微微蹙起:“胎位……摸着倒是正的。只是这疼痛来得有些莫名,娘子今日可曾磕碰着?或是吃了什么不克化的东西?”
姜芷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磕碰,饮食也和往常一样。”
就在这时,姜芷忽然感觉身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浸湿了中衣和床褥。她低呼一声:“水……好像破了?”
刘婆婆脸色一变,立刻再次查看,却摇头:“不是羊水。是……见红了!”
只见褥子上已沾染了少许暗红色的血迹。虽然刘婆婆说过产前见红是正常现象,但亲眼看到鲜血,还是让姜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阵恐慌攫住了她。赵重山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不懂医理,只知道流血绝非好事!
“婆婆,这……”赵重山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刘婆婆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虽然情况有些意外,但仍努力保持镇定:“赵爷莫慌,见红不一定是坏事,说明宫颈在准备了。只是这疼痛不规律,又见了红,为防万一,得做好准备。春杏,秋菊,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再去把我带来的那个包袱拿来,里面是干净的布和剪刀!”
两个丫头如梦初醒,慌忙跑出去准备。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姜芷紧紧抓着赵重山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赵重山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一遍遍重复:“阿芷,看着我,别怕,我在这里,刘婆婆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的体温和话语像是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部分恐慌。姜芷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坚毅的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点了点头。
热水、干净的布巾、剪刀、参片……一样样东西被迅速送来。刘婆婆指挥若定,让秋菊扶着姜芷慢慢在屋内走动,以助产程进展,又让春杏随时准备更换热水和布巾。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月色渐渐暗淡,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然而,姜芷的腹痛依旧是不规律的酸胀,时强时弱,宫口也迟迟没有进一步打开的迹象。那暗红色的血迹虽然不多,却持续不断,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婆婆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再次为姜芷检查后,脸色凝重地看向赵重山:“赵爷,情况不太对。疼痛不规律,宫口不开,出血虽不多却未止……这不像正常的临产征兆。老婆子我接生几十年,这种情况少见,怕是……胎气有动,或是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赵重山的心直往下坠,“什么问题?严重吗?”
刘婆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婆子见识有限,只能按寻常接生来处理。若是……若是一直这样耗下去,母子都可能有力竭的危险。稳妥起见,最好……最好是能请个精通妇科的大夫来看看。”
请大夫!而且是要精通妇科的!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深更半夜,去哪里请这样的大夫?更何况,女子生产,向来被视为污秽之事,很少有大夫愿意沾手,尤其是涉及难产,更是避之不及。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赵重山淹没。他看着床上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沁出冷汗、却仍强忍着疼痛的姜芷,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可以面对凶悍的土匪,可以闯龙潭虎穴,却在此刻,对自己心爱之人承受的痛苦束手无策!
但他不能倒下。他是她的支柱。
赵重山猛地转身,对守在门外的春杏嘶声道:“春杏!你立刻去孙先生家!无论如何,把他请来!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好大夫!”孙账房人脉广,三教九流都有接触,或许能有门路。
“秋菊!你去镖局,把王镖头叫起来!让他带上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全城去打听,哪家医馆有擅妇科的大夫,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方法,立刻给我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如同濒危的野兽发出的咆哮。春杏和秋菊从未见过总镖头这般模样,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赵重山吩咐完,回到床边,重新握住姜芷的手。她的手更凉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阿芷,撑住。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和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手。”
姜芷疼得意识有些模糊,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她努力睁开眼,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用尽力气点了点头,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枕畔。
天色微明,小院内外却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忙乱之中。希望的曙光尚未降临,而一场与死神赛跑的争夺,才刚刚开始。这突发状况, truly 惊碎了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