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奶香、啼哭与无尽的喜悦中悄然滑过,转眼间,小安平来到这世上的第三十天,他的满月礼,成了赵家头等紧要的大事。
天还未亮透,赵家小院已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姜芷身为今日的主角——小寿星的娘亲,更是被众人簇拥着,精心梳妆。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石榴红遍地缠枝玉兰花的襦裙,这是赵重山早半个月就请了镇上最好的绣娘赶制出来的,颜色鲜亮喜庆,衬得她产后略丰腴的脸庞愈发白净红润,眉宇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为人母的温婉与丰韵。头发绾成端庄的圆髻,戴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并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既不过分招摇,又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女主人的身份。
“嫂子今日可真俊!” 帮忙的邻居妇人笑着夸赞。
姜芷看着镜中气色极好的自己,也抿唇笑了笑。她摸了摸身上光滑的衣料,心中泛起暖意。赵重山在这些事上,总是这般细心周到。
而今日的男主角赵重山,更是如同换了个人。他刮净了胡茬,露出一张线条愈发硬朗却难掩喜气的脸。穿着一身藏青色暗云纹的锦缎长袍,腰束同色腰带,整个人少了几分镖师的悍厉,多了几分家主的沉稳与威严。只是他那双惯于握刀的手,此刻却有些无措地时而负在身后,时而交握身前,时不时就要朝内室张望,或是走到院门口看看准备的进度,那份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紧张,让熟悉他的人都暗自好笑。
“赵头,您就安心坐着吧!外头有我和周武张罗,保管出不了差错!” 李胜今日也穿得精神抖擞,负责迎来送往,嗓门都比平日洪亮了几分。
院中早已摆开了阵势。借来的十几张八仙桌擦得锃亮,铺着红布,条凳摆放得整整齐齐。临时搭建的灶棚里,请来的两位大厨带着徒弟们忙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落上空,引得左邻右舍的孩子扒着门框探头探脑。
辰时刚过,宾客便开始陆续登门。最先到的是左邻右舍,提着鸡蛋、红糖、花布等朴实的礼物,说着吉祥的祝福话。姜芷和赵重山站在院门口含笑迎客,赵重山虽不擅寒暄,但也努力挤出笑容,抱拳还礼。
紧接着,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相继而至。镇长派人送来了贺礼,几位与镖局有来往的商铺东家亲自前来,言语间对赵重山愈发敬重。甚至连“回味斋”的一些老主顾,听闻小东家满月,也备了礼来沾沾喜气。一时间,赵家门前车马簇簇,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引得半条街的人都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瞧瞧赵镖头家这排场,真是今非昔比了!”
“可不是嘛,听说连县太爷都派人送了礼来呢!”
“赵家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一举得男,瞧赵镖头那高兴劲儿!”
种种议论传入耳中,赵重山只是面色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满足。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赵重山的妻儿,值得最好的对待,他赵家,已然立起来了!
巳时正,吉时已到。最重要的仪式——“剃胎发”开始了。特地请来的全福老人(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的老妇人)净了手,抱着穿戴一新的小安平坐在院中铺了红毯的椅子上。小家伙今日也格外精神,穿着大红绣福字纹的缎面袄裤,戴着虎头帽,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热闹的人群,不哭不闹,只是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拳头。
全福老人拿着用红丝线缠好的崭新剃刀,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剃去胎发,前程远大”之类的吉祥话,手法轻柔地将小家伙头上细软的胎发剃下。剃下的胎发被姜芷小心地用一方红布包好,准备日后做成胎毛笔留念。
仪式完成,宾客们纷纷围上来,争相看着今日的小寿星,夸赞之声此起彼伏。
“哎呦,瞧这大眼睛,多精神!像赵镖头!”
“这鼻子嘴巴,可真俊俏,随了他娘!”
“一看就是有福气的面相!”
赵重山站在一旁,听着众人对儿子的夸赞,只觉得比喝了蜜还甜,胸膛挺得更高了。姜芷抱着儿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不时低头看看怀中的宝贝,心中充满了为人母的骄傲。
接下来便是开席。一道道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如流水般端上桌:象征红红火火的红烧肘子、寓意大吉大利的香酥整鸡、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还有各色时蔬小炒、精致点心,琳琅满目,香气四溢。酒是埋了多年的女儿红,一开坛,醇厚的酒香便勾得人酒虫大动。
赵重山端着酒杯,每一桌都敬到,感谢各位宾朋的到来。他话不多,但句句实在,仰头便干,尽显江湖儿女的豪爽。周武、李胜等人则活跃在各桌之间,劝酒布菜,妙语连珠,将气氛烘托得极为热烈。
姜芷则抱着孩子,坐在女眷这一桌。今日来的女客也不少,有邻居妇人,有商铺东家的家眷,还有“回味斋”一些相熟的女客。她们围着姜芷和孩子,话题自然离不开育儿经、家常琐事,以及……对姜芷的羡慕。
“赵家娘子,你可真是好福气,瞧赵镖头对你多上心!”
“这宅子收拾得真敞亮,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安平这小子,一看就是个省心的,将来必定有出息!”
姜芷微笑着应酬,态度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她如今已是这家的女主人,言行举止自有章法,让人挑不出错处,反而更添几分敬重。
宴至中途,气氛愈加热烈。周武趁着酒意,站起来高声笑道:“今日是咱们小少爷的大好日子,赵头高兴,咱们弟兄们也高兴!我提议,咱们一起敬赵头和嫂子一杯,祝小少爷健康长大,前程似锦!也祝赵头和嫂子夫妻恩爱,再给咱们添个千金!”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赵重山难得地朗声大笑,与姜芷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柔情,痛快地饮尽了杯中酒。姜芷以茶代酒,也浅酌了一口,脸颊绯红,更添艳色。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竟是县衙的师爷亲自带着两名衙役,捧着一个锦盒而来。
“赵镖头,恭喜恭喜!县尊大人公务繁忙,特命在下送来薄礼,为贵府公子贺满月之喜!” 师爷满面笑容,拱手道贺。
这一下,更是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连县太爷都派人来送礼,这是何等的体面!宾客们纷纷感叹赵重山如今的面子之大。赵重山心中亦是一震,但面上依旧沉稳,连忙上前接过礼物,郑重道谢,又亲自将师爷引入上座,敬酒款待。
这份意外的荣耀,如同最璀璨的烟火,在赵家满月宴的上空绽放,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也深深地烙印在所有宾客的心中。赵家,已不再是那个镇北镖局冷清院落里的独身镖师之家,而是真正在这青石镇上扎根下来,枝繁叶茂,令人不敢小觑的兴旺之家。
宴席从晌午一直持续到申时,宾客才陆续尽欢而散。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喧嚣了一整日的院落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给院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
赵重山喝了不少酒,脸色微红,但眼神依旧清明。他走到内室,姜芷正轻轻拍着吃饱喝足、重新进入梦乡的儿子。小家伙睡得香甜,红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看着妻儿安好的模样,赵重山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和责任感。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姜芷,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低声道:“辛苦了。”
姜芷放松地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摇了摇头,看着怀中的儿子,轻声道:“为了安平,为了咱们这个家,一点都不辛苦。”
“今日……我很高兴。”赵重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看着这么多人给安平祝福,看着你被人簇拥着……我觉得,这些年的拼杀,都值了。”
姜芷转过身,抬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衣襟,柔声道:“我知道。以后会更好的,重山,咱们的家,会越来越兴旺。”
“嗯。”赵重山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又看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和开始点亮的万家灯火。
满月宴的喧嚣已然落幕,但生活的暖流正缓缓流淌。今日的荣耀与喜庆,如同种子,深植于这片名为“家”的土壤中。赵重山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为妻儿撑起一片更广阔、更安宁的天空。而这满院尚未散尽的酒香菜香,宾客留下的欢声笑语,以及怀中妻儿真实的体温,都汇聚成一股坚实的力量,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俯身,极轻地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又抬头,在姜芷唇上落下一记轻吻。
“收拾一下,早点歇着。”他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醺和无限的眷恋,“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隐入天际,星辰渐次亮起,温柔地注视着这座洋溢着幸福与希望的院落。满月之喜,耀的不只是门楣,更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