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砸在高育良的心上。
他那因为被动接招而产生的憋屈、无奈、焦虑，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野望，彻底取代！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
所有人都盯着山水庄园这盘菜的时候，祁同伟已经掀了桌子，直接对准了做菜的那个厨子！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高育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首席大弟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在指点祁同伟。
却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是这个学生，为他拨开了迷雾，指明了一条通天大道！
他高育良，确实是老了。
思想，开始僵化了。
只想着如何防守，如何自保，却忘了，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高育良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缭绕的雾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锋芒。
许久，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
一个字，沉重如山。
“你和开明，就按照你们的计划去做。”
“既然沙瑞金给了我们这把刀，我们就要用它，来宰一条最大的龙！”
“至于那些小鱼小虾……”
“专案组里，不是还要塞一些纪委的人进来吗？”
“就让他去查好了，也省得他闲着。”
祁同伟点了点头。
“老师，那我先回厅里安排。”
“去吧。”高育良挥了挥手，重新靠回了椅背，闭上了眼睛。
祁同伟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回到停在楼下的车里。
刚发动汽车，准备返回公安厅。
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归属地，京州。
他按下接听键。
“喂，是祁厅长吗？”
“祁厅长！我是机场公安分局的！我们这里…”
“我们这里，抓住了一个人！”
祁同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自从山水庄园的老板刘宇落网，整个汉东官场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暗流汹涌。
想跑的人，想把家里人送出去的人，想转移资产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没有二十个也有一打了。
这段时间，机场、火车站、高速路口，几乎每天都有拦截报告。
抓住一个人，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
然而，电话那头，那个年轻警察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颤抖的激动。
“祁厅长！他……他是您亲自下的，一级防控名单上的人！”
一级防控！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亲自签发的，并且严格保密的一级防控名单，目前就只有一个名字！
杨景春！
那个京州理工大学的原校长！
那个在张欣丽出事之后，就高升为教育厅厅长的关键人物！
那个他和高育良、李开明刚刚才确定下来的，完美突破口！
祁同伟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们这边还在商量着，要怎么“明修栈道”，怎么“暗度陈仓”，怎么用贪腐的名义，去慢慢地，把这条老狐狸给引出洞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这边还没开始撒网，鱼，就自己急不可耐地撞了上来！
“看住了！”
“千万不要放人！我让程度亲自过去提人！除了他，谁来都不能给！”
“是！祁厅长！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祁同伟给程度打了电话。
然后又立刻拨通了李开明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祁省长。”
“老李，不用引了。”
“蛇，自己从洞里爬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李开明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声音瞬间拔高！
“杨景春？！”
“没错。”
“他妈的！好！好！好！”李开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兴奋得像刚学完英语的陈清泉。
“我已经让程度去了。我觉得还是我这边审讯更为妥当，把你最精干的人都叫上。”
“人到了，我们亲自审。”
……
三个小时后。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深色夹克，面色红润的老人，在程度和两名警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就是杨景春。
前京州理工大学校长，前汉东省教育厅厅长。
虽然已经退休两年，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依旧没有消散。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被捕的惊慌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被人打扰了清净的愠怒和傲慢。
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祁同伟，径直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甚至还十分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那姿态，不像是在接受讯问，倒像是在视察工作。
“祁省长，好大的官威啊。”
杨景春开了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祁同伟，目光落在祁同伟办公桌上，嘴角撇了撇。
“我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子，身体不舒服，想去港看个病，也要你这个公安厅长亲自批准吗？”
“怎么？现在的汉东，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监狱了？连出省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的话，说得又冲又硬，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杨景春见祁同伟不说话，只当他是理亏，气焰更加嚣张。
他冷笑一声，身体往后一靠，用一种夹杂着嘲讽和不屑的语气说道：“外面都传，你祁同伟在汉东是一手遮天，横行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以前我还不信，觉得是有些人嫉妒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故意给你泼脏水。”
“现在看来……呵呵，传言，有时候比真理还真啊。”
“今天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无法无天，什么叫排除异己！”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祁同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程度和那两个负责押送的年轻警察，听得是心惊肉跳，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敢在公安厅厅长的办公室里，指着鼻子这么骂人的，他们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祁同伟终于动了。
他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厉声驳斥。
他只是站起身，亲自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然后缓步走到杨景春面前，将那杯水，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