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零三分,青龙山。
火势渐渐熄灭,浓烟像墨色的蛇一样缠绕在残破的穹顶之上。
废墟间横七竖八地躺着扭曲的金属骨架,烧焦的电缆像断了颈的藤蔓一样垂落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臭氧和烧焦塑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炎背靠着坍塌的混凝土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在下巴处凝成一滴,滴进脚边的灰烬里,发出轻微的“嗤”的一声。
他闭上眼,那些记忆碎片仍在脑海中翻腾——
十年前的暴雨夜,朱雀峰山腰,闪电撕裂了天幕。
陆明川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进衣领,双膝深陷在湿土里。
对面,苏婉清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伞沿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抹冷白的下颌。
她递出一支泛着幽蓝荧光的药剂,声音轻得像某种蛊惑:
“只要你同意参与实验,我保证你女儿平安长大。”
风裹挟着雨扑打在如镜头般的记忆画面上,模糊了细节,却让那句话刻进了骨髓。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让下一代不再听见亡者的低语。”
李炎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得像针尖一样。
原来如此。
陆小雨不是意外诞生的特异个体,她是被设计出来的。
从基因层面就被编写的“净化容器”,一个能承载抗体、过滤噪音、甚至与远古共鸣共振的生命造物。
而陆明川……从来就不是她的父亲,只是被情感操控的宿主,是乌托邦用亲情链条锁住的囚徒。
“他们不是在救人。”李炎低语,嗓音沙哑,“他们在培育祭品。”
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高晴烟倚坐在碎玻璃堆中,右眼瞳孔完全涣散,仿佛蒙了一层灰翳,左眼却亮得惊人。
她手指颤抖地划动着手机屏幕,反复播放一段高频音频波形图。
那图形诡异对称,像是某种镜像密码。
“钟楼童谣……”她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干涩而神经质,“你以为那是犯罪信号?不,那是筛选机制。不是他们在控制声音,是声音在筛选合适的大脑。”
她抬头看向李炎,嘴角扯出一丝近乎疯狂的弧度:“难怪我爸当年非要把我送去国外……他怕我听见不该听的歌。他早就知道,有些旋律一旦听懂,就再也无法装作没听见。”
李炎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掌心紧握的青铜镜片上——那上面残留着古老铭文的灼痕,边缘还沾着陆小雨的血。
就在这时,担架上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陆明川躺在临时搭建的急救板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断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早已遗忘的祷词。
李炎蹲下身,轻轻掀开他左臂的袖口。
皮下,数道蓝色丝线蜿蜒蠕动,如同活物,在肌肉间隙缓缓游走,每跳动一次,便泛起一阵幽光。
“像有虫子……在我血管里写日记。”陆明川喃喃道,眼神空洞,“第一次注射那天,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可后来才发现,最可怕的不是病,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工具。”
李炎盯着那蠕动的蓝丝,脑海中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检测到S级线索残留:基因绑定协议原始记录】
【是否追溯?】
他没有立刻做出选择。
因为他知道,每一次追溯,都是一次精神入侵。
前世他曾因过度使用回溯功能导致短暂失忆,甚至一度混淆现实与幻觉。
而现在,高晴烟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陆小雨体内抗体尚不稳定,若他再陷入深度共鸣,谁来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但李炎清楚,来的未必是友军。
市局内部早已被渗透,连法医中心都能成为人体实验的温床,谁又能保证救援队伍中没有“净化者”的眼线?
他缓缓站起身,将青铜镜片收入怀中,又看了眼昏迷中的陆小雨——她手臂上的纹路已转为柔和蓝光,像是沉睡的星河。
“我们走。”他对高晴烟说,声音低沉却坚定。
高晴烟没动,只是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也开始听见亡者的低语……你会怎么办?”
李炎脚步一顿。
风吹过废墟,卷起一片焦黑的纸屑,上面残留着半行字迹:“血未冷,门已启”。
他回头,目光如刀。
“那就让死人开口,指认活人的罪。”
话音落下的刹那,东南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脆响。
一群人正从下城区方向奔来,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
担架上的人全身皮肤龟裂,冒着丝丝白烟,衣物大片碳化脱落,露出底下暗红溃烂的肌理。
那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却在被人放下时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李炎。
枯瘦的手抬起,颤抖着伸向他,嘴里挤出嘶哑到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清晨五点四十分,工匠坊地下室。
泡面香气弥漫,陆小雨睡得安稳,手臂纹路泛着柔和蓝光。
但此刻的空气,却比昨夜更沉。
许阿婆化作灰烬的那一幕,像一帧被反复回放的残影,在李炎脑中挥之不去。
那枚熔化的编号牌“YF07”静静躺在桌角,边缘扭曲如焦枯的叶脉,表面凝结着一层诡异的琉璃状物质——不是普通燃烧能留下的痕迹。
它像是某种生物金属在高温下自我分解后的遗骸,带着微弱的电磁残波,持续干扰着附近的电子设备。
手机屏幕忽明忽暗,信号格跳动不定,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正试图屏蔽外界的窥探。
高晴烟坐在角落,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残片,眉头紧锁。
她左眼依旧清明,右眼却像蒙了一层流动的雾,瞳孔深处偶尔闪过一丝极细的蓝光,如同深海中的浮游生物,在无声地呼吸。
她没再说话,但从她不断调整音频频率的小动作来看,她仍在试图解析那段从废墟带回的钟楼童谣。
耳机里传出断续的哼唱声,旋律古怪而空灵,像是孩童嬉戏,又似亡魂低语。
“这不是音乐。”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这是编码指令……一种用听觉通路激活潜意识的‘唤醒程序’。”
李炎背对着她,正将城市地下管网图投影在墙上。
永福烟花厂旧址的位置赫然标注为红色,其下方b4层的空间结构模糊不清,似乎被刻意抹除过数据。
他手指轻点,调出系统签到后获得的线索卡——【抗体工厂坐标:永福厂b4层,需双钥开启(父系基因+抗体共鸣)】。
“父系基因……”他低声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昏迷中的陆明川身上。
那个男人曾跪在暴雨中接过药剂,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女儿;可实际上,他是整个实验链上最关键的一环——既是基因提供者,也是情感操控的样本。
乌托邦利用他对“女儿”的爱,编织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骗局。
真正的陆小雨早已死于初代实验失败,如今这个孩子,不过是承载了部分记忆片段与抗体基因的“复制品”。
而所谓的“双钥”,或许根本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钥匙。
是信任?是血缘?还是某种更深的、关于身份认知的精神共振?
李炎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最后的画面:朱雀峰顶,苏婉清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胚胎容器,身后十二根青铜柱同时亮起,铭文流转,宛如活物吟诵。
那时她轻声道:“净化不是毁灭,而是重生。当最后一个听见亡者低语的孩子诞生,门就会打开。”
门……已经开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
就在此刻,怀中的青铜镜片微微发烫。
这不是错觉。
镜面原本黯淡无光,此刻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像是用血写成,又似由无数微小符文拼接而成:
“血启之门,唯燃命者可见。”
李炎瞳孔一缩。
这行字……和地下湖第四碑文遥相呼应。
前三碑分别指向阴谋的布局、身份的错位、棋局的展开,而这第四碑——【棋未终,命已燃】——难道意味着,进入抗体工厂的前提,是有人必须付出生命代价?
他的视线悄然移向陆小雨。
女孩蜷缩在旧棉被里,呼吸均匀,嘴角还沾着一点泡面碎屑。
那一瞬,李炎几乎产生幻觉:她的皮肤下,蓝色纹路不再是静止的光斑,而是开始缓慢移动,沿着血管走向汇聚成某种图案——像是一张地图,又像是一段密码。
“你在看什么?”高晴烟突然问。
她不知何时已摘下耳机,正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没什么。”李炎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只是在想,为什么许阿婆临死前,说的是‘好多孩子在抽血’,而不是‘他们被抓去实验’?”
这句话看似随意,实则直指核心——那些孩子,是否自愿?
还是说,他们也被某种机制洗脑,甚至乐于成为“净化计划”的一部分?
高晴烟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乌托邦根本没骗人?他们确实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就像纳粹医生觉得优生学是科学,邪教领袖坚信献祭能换来救赎……疯狂的从来不是手段,而是信念本身。”
李炎没反驳。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觉得自己是恶。
他起身走到墙边,打开系统界面,凝视着刚刚解锁的前置技能:【基因密钥模拟】——限时使用一次,可临时复制指定目标的遗传信息特征,模拟“父系基因”权限。
但这技能有个致命限制:一旦使用,系统将强制暴露使用者位置10秒。
哪怕是在地下百米,信号也能穿透岩层,直抵某个未知终端。
换句话说,这是把双刃剑。
能开锁,也会引敌。
他缓缓合上手机,转身看向桌上那碗尚未吃完的泡面。
汤面已凉,油花凝结成膜,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闻到了一丝不属于现实的味道——不是调料包的香精,也不是厨房烟火气,而是一种久违的、带着油烟与炖汤气息的温暖。
家的味道。
可他的舌尖依旧麻木。
自从重生以来,他就再也尝不出食物的滋味。
医生说是神经创伤后遗症
可陆小雨却说:“叔叔,这个味道……是不是叫‘家’?”
一个从未真正拥有过家庭的孩子,怎么会懂得“家”的意义?
除非……这种感觉,早已被编码进她的基因。
李炎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连情感都能被设计、被植入,那所谓的人性,究竟还有多少是真实的?
他走到陆小雨身边,轻轻拉高被角,遮住她手臂上的蓝光。
然后低声说:“睡吧,天亮之前,我们都不会让你醒。”
话音落下,系统界面悄然浮现最后一行提示:
【警告:检测到高频精神波动源,距离≤800米,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