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废弃工厂顶棚的破洞灌下来,砸在生锈的钢梁上,噼啪作响——那声音不是清脆的滴答,而是沉闷、滞涩的“噗、噗”声,像钝器反复叩击腐朽的铁皮。
水珠溅起时带着铁锈浮尘,在斜射进来的惨白天光里翻飞如灰雾。
李炎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铁锈腥味和黏腻的血——那血还微温,混着雨水的冰凉滑过指缝,留下一道滑腻又粗粝的触感,像摸过浸水的砂纸。
他有些费劲地直起腰,肋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像是有把钝锯子在来回拉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腔深处泛起铁锈味的灼烧感。
视线右上角那个淡蓝色的半透明面板,此刻正疯狂闪烁着红色的乱码,【签到功能:离线】、【技能库:封锁】的字样反复跳动,像是个坏掉的霓虹灯牌——红光在视网膜上灼出残影,边缘微微震颤,发出极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滋…滋…”电流杂音。
没了外挂,这痛感倒是比前世还要清晰几分:冷雨钻进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左肩旧伤疤被湿衣紧贴着,又痒又胀;连舌尖抵住上颚时,都能尝到血丝混着唾液的微咸铁锈味。
他低头吐掉嘴里早被嚼烂的烟蒂,那团湿软焦黑的残渣砸进积水里,“嗤”一声轻响,腾起一缕转瞬即逝的白气。
目光越过满地碎玻璃和积水——玻璃碴在积水里折射着天光,碎成无数晃动的银斑;积水倒映着漏雨的穹顶,像一块块晃荡的、浑浊的镜子——钉在十米开外的那个白色身影上。
苏婉清悬空站在未完工的水泥平台上,一身白裙纤尘不染,裙摆垂落处竟无一丝水痕,仿佛雨水在靠近她三寸时便自动蒸腾殆尽;而她脚下裸露的钢筋断口泛着青灰冷光,水泥粉末簌簌剥落,无声坠入泥水。
她身后似乎连着无数根肉眼难辨的丝线,细若蛛毫,却在偶尔掠过的闪电映照下泛出幽蓝微光;而在那些丝线的尽头,是被无形力量定在原地的那个女人——高晴烟。
高晴烟脸色惨白,平日里总是透着清冷算计的双眼此刻紧闭着,眉头死死皱成一团,鲜血正顺着她的眼角蜿蜒流下,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那血是温热的,刚渗出时还带着皮肤的微温,流至下颌时已变凉,凝成一线暗红,坠入颈窝积水时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声。
“看到了吗?这就是凡人的极限。”
苏婉清的声音不大,却轻易穿透了暴雨声——不是压过雨声,而是像一根极细的银针,精准刺入耳道最敏感的鼓膜褶皱,尾音带着冰晶摩擦般的微颤,“她的脑域容量根本无法承载‘神谕’的即时演算。李炎,把那个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成为新秩序的管理者。这具身体……太脆弱了。”
李炎扯了扯嘴角,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的枪套,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枪柄——金属沁着寒意,表面还沾着未干的雨水,滑腻中透出沉甸甸的实感;他顿了顿,又松开。
这种时候,拔枪是最愚蠢的选择。
“苏大妈,你们‘乌托邦’搞传销的能不能换套词?”李炎晃了晃脖子,颈椎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像枯枝折断,余震沿着脊椎一路麻到后脑,“张口秩序闭口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拍什么三流特摄剧。怎么,当人当腻了,想上天当窜天猴?”
苏婉清没有被激怒,她只是微微抬手,五指虚张。
嗡——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耳膜猛地向内凹陷,连雨声都消失了半秒,只剩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真空嗡鸣。
李炎脑中那原本就在报错的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震荡,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炸开——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某种东西正试图强行撬开他的意识防火墙,像生锈的螺丝刀在颅骨内壁反复刮擦,发出“咯…咯…”的幻听。
“冥顽不灵。”苏婉清淡淡道,“既然你不肯给,那我只能连同容器一起打碎,自己取了。”
不远处的高晴烟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提到了半空——脚尖离地三寸,鞋跟在湿滑水泥上徒劳地蹬踹,踢起几点浑浊水花。
李炎瞳孔骤缩。
以前每次签到,系统都会给出最优解。
现在这破玩意儿彻底死机,剩下的只有他两世为人的那点儿烂命。
他没有冲上去拼命,反而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在赌。
这狗屁系统既然能让他重生,能给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技能,它的底层逻辑绝不仅仅是一个辅助工具。
前世他死的时候,没有什么系统,只有满腔的不甘和愤怒。
现在的味道,和那时一模一样——铁锈、雨水、血腥,还有自己喉头涌上的那股苦胆汁的腥气。
意识沉入黑暗,那些红色的报错乱码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像一群失控的赤色萤火虫,灼热、刺眼、带着灼烧神经的静电噼啪声。
李炎摒弃了所有试图重启技能的念头,而是将意识狠狠撞向了那个灰色的、写着【底层权限·未激活】的黑色方块。
那是系统最深处的禁区,之前每次触碰都会被弹开。
但苏婉清的力量既然能干扰系统,就说明这层壳,裂了。
“我要当人。”
李炎在意识里对自己说,也是对那个系统说。
“老子要吃火锅,要喝冰啤酒,要看这烂透了的世界变好一点点。谁特么要当高高在上的神?”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那股试图入侵他的外来力量,像是洪水撞上了堤坝,而堤坝后方,是李炎哪怕重活一世也从未熄灭的、属于那个愣头青小警察的执念。
现实中,李炎猛地睁开眼。
他的左眼瞳孔瞬间分裂,重瞳显现,但这次没有任何金光,而是一片深邃到极致的黑——黑得吸光,黑得让凝视者产生短暂失重感。
与此同时,一股属于老式卷烟的辛辣味道,突兀地钻进了李炎的鼻腔——劣质烟草燃烧时特有的焦糊气,混着廉价香精的甜腻底调,再裹上雨水蒸腾起的土腥与铁锈潮气,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沉沉压在鼻腔黏膜上。
李炎浑身一僵。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
十年前,刚进警队那天,带他的老陈就是抽的这种几块钱一包的“长征”。
一只粗糙、温暖、带着老茧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搭在了他的右肩上——掌心厚茧刮过湿透的衬衫,带来一阵粗粝而真实的摩擦感;那温度透过布料直抵皮肉,烫得他肩胛骨一缩。
没有实体,却沉重如山。
“臭小子,发什么愣?办案呢。”
那声音就在耳边,有些模糊,像是隔着岁月的长河传来,带着标志性的烟嗓和漫不经心——每个字都裹着气声,尾音微微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李炎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他没有回头。
前方,正准备彻底绞碎高晴烟意识的苏婉清突然脸色大变。
她原本从容不迫的身形猛地一晃,像是受到了某种极大的惊吓,不可置信地盯着李炎的身后——瞳孔骤然收缩,映出李炎肩头那一片空无,却仿佛看见了什么足以颠覆认知的深渊。
“怎么可能……那是……灵魂残响?这不可能!凡人的灵魂怎么可能干涉‘神’的领域?!”
“凡人?”
李炎笑了,那笑容狰狞又快意,咧开的嘴角牵动脸颊伤口,渗出血丝,咸腥味在唇边弥漫开来。
他感觉到肩膀上的那只手正在给他传递一股力量,不是系统的数值,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志——那意志带着老陈制服上没洗净的汗味、枪油味、还有凌晨蹲守后呵出的白气的微凉。
那是老陈临死前把他护在身下时的意志。
那是无数像老陈一样,倒在这个城市阴暗角落里的警察们的意志。
“凡人怎么了?凡人就是这一撇一捺撑起来的!”
李炎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积水炸开——冰凉刺骨的水浪扑上小腿,裤管瞬间湿透紧贴皮肤,寒意如针扎入;碎玻璃碴在靴底发出“嘎吱”脆响,混着水泥粉尘扬起微呛的土腥气。
他没有用任何技能,只是凭借着这股借来的“势”,像个街头斗殴的混混一样,毫无章法地撞向了那张无形的能量网。
“给老子——破!”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气中回荡——不是玻璃,不是骨头,而像高压电弧骤然撕裂绝缘层,带着臭氧灼烧的焦糊味,直钻鼻腔。
苏婉清那原本完美的白色长裙上,突然崩开一道裂口,鲜血渗出——暗红血珠在纯白布料上迅速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花。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是被重锤击中,狼狈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水泥柱上——震落簌簌灰粉,扬起呛人的干燥尘土味。
控制高晴烟的丝线瞬间崩断,发出细微却密集的“嘣、嘣”声,如同琴弦齐断。
高晴烟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李炎一个箭步冲过去,在膝盖即将跪碎在水泥地上的瞬间,堪堪接住了她——怀中躯体轻得异常,却带着高烧般的滚烫,呼吸微弱而灼热,喷在他颈侧,像一小簇将熄的火苗。
雨还在下。
那个搭在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那股劣质烟草的味道也迅速消散在风雨里——只余下雨水的清冷、铁锈的腥、血的咸,以及自己剧烈心跳撞击耳膜的轰鸣。
李炎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像是拉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呼气时带出白雾,在冷雨中转瞬即逝。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高晴烟,这女人眼角的血迹还没干,睫毛微微颤动,显然还活着。
“咳……咳咳……”
苏婉清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身。
她那张永远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和怨毒,死死盯着李炎,似乎想看穿他体内到底藏着什么怪物。
“你拒绝了进化……你会后悔的,李炎。”
她咬着牙说完这句场面话,身后空气一阵扭曲,发出低频的“嗡——”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缕被气流搅乱的雨丝,斜斜切过视野。
李炎没追。追不动了。
系统面板终于停止了报错,一行惨白的小字慢慢浮现:
【检测到异常能量介入……底层权限校验中……】
【双生枷锁:已粉碎】
【警告: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
李炎一屁股坐在满是积水的地上,也不管裤子湿没湿——冰水瞬间浸透臀部,刺骨寒意直钻尾椎,激得他脊背一弓。
他伸手在兜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半包被压扁的烟,好不容易抽出一根,却发现火机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
“……晦气。”
他骂了一句,把湿哒哒的烟叼在嘴里——滤嘴软塌塌地贴着嘴唇,烟草纤维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潮味。
怀里的高晴烟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双眸依旧有些失焦,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李炎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掩盖住眼底那抹还没散去的酸涩,“就是找个老前辈,借了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