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安宁的靴子又一次踩进同一个泥坑时,她猛地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路旁歪斜的晾衣架上,那件印着‘土花村小学’的蓝白校服,再一次出现在了眼中。
“我们……是不是在绕圈?薇薇姐,你看那里!”
她伸手指向晾衣架下方,三个塑料筐里的玉米正在腐烂,每根都被人掰成四十五度角直立,灰绿色霉斑在夕照下泛着油膜般的光泽。
那些本该金黄的玉米粒肿胀发黑,齿状纹路间渗出暗红黏液,犹如数百个夭折的孩童被撬下的乳牙,整整齐齐嵌在发臭的骨架上。
薇薇突然捂住她的嘴。
浓雾中若有若无的传来踢毽子的声响,一枚彩羽毽子穿过雾气落在她们脚边,却迟迟不见有人从雾中而来。
当她们屏息凝神,警惕着眼前诡异的景象时,四面八方竟同时响起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
数百个孩童的声音在每栋房屋里同步吟唱,却唯独不见人影。
某个瞬间,江安宁瞥见二楼窗后闪过红棉袄的衣角,可当她定睛看去,只看到玻璃倒映出的影子。
那些影子渐渐清晰,组成村民的面庞,每个‘人’的嘴型都与童谣完全同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下的一切已经超过了她在玄镜司内学习过的任何资料,甚至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无法套用。
简直就像是……在做一场梦。
不对!这绝对不是梦!
回过神来的江安宁,一把拉住还在盯着自建房二楼发呆的薇薇,转身狂奔。
“薇薇姐,我们可能被鬼困住了,离不开村子。现在必须去找唐姐和常明大师汇合,否则……”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在下一个拐角撞翻一辆婴儿车。
褪色的虎头鞋倒扣在路中央,奶瓶里浑浊液体流淌而出。
那不是奶粉,浑浊、黏腻、恶臭,简直与尸水无异!
薇薇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发动攻击!
一根火焰长鞭出现在手中,猛地一挥,将婴儿车瞬间抽飞了出去!另一只手则拔出腰间配枪,接连射击,子弹全部命中婴儿车,且每一发子弹都裹着淡金色光芒。
她是火、金、土三系灵元拥有者,战斗方式灵活多变,只可惜实力仅为开山境五重,每一项都无法发挥到极致。
江安宁双眼死死盯着那前方,警惕着随时可能袭来的鬼物。
可那婴儿车就只是静静地躺在路边,没有任何动静。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她们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两人没敢上前确认婴儿车的状态,生怕内部藏着一只恐怖的厉鬼,趁她们反应不及突然袭击。
“走,别管它,我们先去和队长汇合!”
薇薇拉着江安宁就要走,可手中长鞭上的火光却在恍惚间,照亮了她们身旁的墙壁……
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去,只见所有房屋的外墙,此刻竟都爬满了狰狞的血手印!
从半米高的孩童掌印到佝偻老人的抓痕,层层叠叠铺满整个墙面!仿佛那是整村人在消失前的疯狂拍打和求救。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些手印的朝向,每一处痕迹都指向村口方向,却在某个临界点突然扭曲成向内抓挠的姿势,就像有股不可抗力将逃亡者硬生生拽回深渊。
而在两人发现它们之时,血手印似乎也注意到了闯入的陌生人,竟是缓缓蠕动着,沿着墙壁爬向地面,朝着两人的方向抓来!
“往田里跑!”
薇薇当机立断,扯着江安宁翻过篱笆,稻田里矗立着上百个稻草人,每个都套着村民的日常衣物。
当夜风掠过稻穗,所有稻草人齐刷刷转头,纽扣缝制的眼睛在月光下竟是泛着红光。
她们只能加速穿过田埂,可身后簌簌的拖拽声却愈发明显,回头一看,那些稻草人正在自行拔出固定木桩,摇摇晃晃地走向两人。
江安宁只能紧紧握住胸口处的护身符,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丝来自哥哥的勇气。
两人终于跑出稻田,却在穿过谷仓时撞见永生难忘的画面。
高悬的灯笼泛着暗红,十二张圆桌摆满宴席。
穿着红棉袄的老妪保持着夹菜姿势僵坐在椅子上,蛆虫正从她们发青的指缝间蠕动,钻入糖醋鲤鱼的鳃部。
主桌中央的龙凤烛台插着半截婴儿臂骨,融化的蜡烛在骷髅头骨叠成的底座上凝出一片血红。
昏黄的烛光下,那条肥美的鲤鱼灰白色的眼睛泛着死光,鱼嘴开合间,竟发出老妇人的呜咽:“快逃……他们来了,快逃……”
薇薇把江安宁护在身后,身上的战术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与鬼怪作战六年的经验,在此刻却派不上丝毫用场,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和经验范畴。
简直就像一场离奇的梦……
“走,走!这里不对劲,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薇薇护着江安宁缓缓退出谷仓,随着大门轰然闭合,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呼出。
江安宁也没闲着,迅速用自己的冰灵元释放寒气,将大门冰封住,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两人继续朝着驻村办公室的方向撤退,寻找唐雪岚及其队员们会合。
可越是跑,周围的景色就越是陌生,等她们缓缓停下脚步时,却绝望地发现,前方的牌坊背面竟刻着‘土花村’三个字。
薇薇的瞳孔放大,一个绝望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
这个空间,根本没有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村子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薇薇猛地一挥火焰长鞭,石柱顿时炸开一道火光。
可就在这时,碑坊之上突然渗出鲜血!在柱子上汇成密密麻麻的村民姓名,每个名字都在随着她们的心跳频率鼓胀收缩。
江安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字从石碑上浮现,又被剥离,化作狰狞的血蛭猛射向她的瞳孔。
火鞭凌空挥舞,血蛭瞬间被抽爆,炸开的血雾却在半空凝成一张熟悉的脸。
“周……周哥?”薇薇不敢置信地呢喃。
那张向来敦厚的面容此刻裂成七瓣,每片嘴唇都在用不同声线嘶吼:“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丢下我!”
“小心身后!”
没等薇薇有所反应,寒气凝成的冰锥已经擦着她的发丝飞向了身后,随即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像打在了某种生物的肉体之上。
“镇派出所……根本不存在……不存在……”
薇薇迅速前冲,手枪架在小臂之上,对准身后的东西连开数枪!
可等火光落下,她却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第二个老周!
老周的声音像坏掉的磁带卡在某个音节,喉结处凸起婴儿拳头大小的鼓包,双眼渗血,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声音在寂静中传出很远很远……
江安宁的反应更快,双手猛地一拍地面,寒气从掌心快速蔓延,将整座石碑连同脚下土路全部冰封。
可即便这样,仍旧无法阻止那东西破开地面,抓向两人的靴子。
那是一只只苍白的手,指甲外翻,红褐色的血浆之中掺杂着泥土,填满每一个指甲的缝隙。
而那些手掌之上,每一根手指都戴着老周视若珍宝的婚戒。
寒气再度凝结,化作一把三尺短刀,几次挥舞间,将地底之下伸出的血手全部斩断!
转头便看见薇薇的火鞭贯穿老周胸膛,可从伤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成团的头发……
“他不是老周!”
薇薇斩断火鞭急退,燃烧的断肢落地后竟变成一团扭动的脐带,迅速钻入地面。
江安宁看着地面之上蠕动的猩红条状物,瞳孔微微收缩。
她记得自己入职的时候听前辈说过,周哥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妻子难产,没有保住。
那这条脐带……
没给她多想的时间,石制牌坊突然剧烈震颤!瓦片如雨点般坠落,每片碎瓦背面都贴着老周的工作照,照片里的他正在重复打电话的动作,但卫星电话的话筒却逐渐异化成婴儿的头颅,贴合在他的脸上。
当最后一片碎瓦砸碎在江安宁脚边,照片里的老周突然转头,眼眶里却倒映着村民惊恐的脸,他们的牙齿正咔嗒作响,破碎的声音从中不断传出:
“我们不该来……不该来……不该来……”
数百个老周从血字中爬出,每个变体都在融合村民的特征。
左脸还是熟悉的国字脸,右脸却布满老人斑,松垮的皮肤下凸起孩童的手指轮廓,脊背隆起肉瘤,瘤体表面浮现出整个土花村的微缩地貌,失踪的村民正在其中无声尖叫……
薇薇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她的经验告诉她,这东西不能看、不能听,否则绝对要出问题!
她当机立断,快速从战术背包中拿出白磷弹扔向地面,借着强光的掩护,两人快速后撤。
可此时前方却出现了熟悉的一幕,那坐落在麦田边的谷仓,依旧矗立在那里,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离得近了,两人甚至还能从谷仓中听到推杯换盏的欢笑声、小孩子的打闹声以及老人的交谈声。
若不是身后那已经聚合在一起,足有十几米庞大的恐怖怪物穷追不舍,她们或许还真会觉得里面人声鼎沸,一片安详。
可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薇薇双腿处包裹上土灵元的黄色光晕,飞身一脚踹开谷仓大门,先前的喧闹如同被切断电源的电视机,一切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她们却没敢踏前一步。
因为谷仓之中,数十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而此时,两人脑中只剩一个想法……怪诞!
桌子下,三条独眼黑狗围啃着一颗白发头颅,三个孩童则在旁边抱着狗崽啃得满嘴是血,被他们啃掉的狗腿断面处,又生出婴儿粉嫩的手脚。
另一边,铸铁烤架直接嵌在猪的脊背里,这头三米长的怪物正用前蹄扒拉着牛的胃袋,焦黑的胃壁被猪牙暴力撕开,掉出未消化的稻草人残肢。
一群食客围坐在猪的周围,以它为桌子,享用这道残忍的美食。
他们脖颈裂开十字豁口,喉管外伸,却被当成吸管,直接吮吸猪背渗出的油脂,那张扭曲的脸上满是幸福。
即便是老牌灵元武者薇薇,看到这如此怪诞的一幕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喉咙中发出干呕的声音。
可这一步的距离,她却猛地踩空,失重感让她差点惊呼出声,却在下一秒瞬间坠地!
后脑勺最先触到某种温热的胶质,黏腻触感顺着发丝爬满整个后背。
薇薇的视网膜残留着后退时的画面,是腐朽的谷仓木门、扭曲的食客、铸铁烤架上冒着热气的油脂……
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铁皮铺就的屋顶,还有三根垂落的喉管正在她鼻尖上方蠕动。
喉管裂开的十字形豁口滴下黄绿色黏液,落在她右脸颊形成灼烧般的剧痛。
她想抬手擦拭,肌肉却像被浇筑在铁水里,连睫毛都无法颤动分毫。
“要剥皮放血才好吃……”沙哑的嗓音从身下传来,脊椎能清晰地感受到声带震动。
猪形怪物的鬃毛正从作战服领口钻进来,每根鬃毛末端都裂开一道嘴唇,吮吸着她锁骨处的汗珠。
左侧余光瞥见铸铁烤架的边缘,自己的左手正被五个孩童啃食。
那些长着老人头颅的孩童用乳牙撕扯战术手套,每咬下一块纤维,指关节就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牙印。
痛觉似乎被某种力量屏蔽了,只有皮肉分离时黏稠的撕扯声,顺着颅骨传至大脑,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
直到此时,薇薇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被端上餐桌了!
“滋……”
喉管突然扎进她的左耳道!无数声音在脑浆里炸开!记忆被暴力抽离的眩晕感让她想吐,可此时的她,连喉头肌肉都不受控制。
右眼突然瞥见一抹冰蓝,江安宁的靴底擦过她视野边缘,冰锥破碎声混着狗崽的呜咽,却撕不碎眼下的怪诞。
她想大喊快跑,可嘴唇正在与烤架上的猪油融为一体,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此刻的她,活像一只被放在铁板上烹饪的活章鱼,身体正在被一点点煎熟,甚至有一部分还粘在了铁板上,却没人给自己翻面。
铸铁烤架开始升温,后颈皮肤鼓起水泡。
猪形怪物背上的毛孔伸出无数透明丝线,顺着她脊椎裂缝钻进骨髓。
耳畔传来那位天赋异禀,被局长亲自照顾的可爱实习生的呐喊,可她却连回应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留在这具躯壳中的,只有绝望……
江安宁不断催动体内寒气,朝着谷仓中的怪物发动攻击,但她只有开山境二重的实力,面对此等绝境,如孩童般无力。
眼前是即将彻底死亡的前辈,身后是已经近在咫尺的恐怖鬼物。
她的双手已经麻木,绝望不断侵蚀她的理智,脑海中只剩一道身影在苦苦支撑。
那个为了多赚一点钱,可以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还要强装出家长样子的哥哥。
那个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默默承受生活重担的哥哥。
那个明明拥有大好前途,却毅然选择离开学校,承担起一个家庭的哥哥……
江安宁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霜。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