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璟若从深深的入定中缓缓睁开双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将一夜的疲惫尽数吐出。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火堆的余烬仍在微微闪烁,映照着周围几道蜷缩的身影。月碗已经醒来,正坐在火堆旁,手中握着一块干粮,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其余人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只有月理朵微微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月碗见他醒来,微微一笑,将水袋和昨夜剩下的一块烤羊肉递了过去。王璟若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低头吃了起来。羊肉虽已凉透,但在这荒凉的塞外,已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他吃得很快,却并不显得粗鲁,动作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
正吃着,月碗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怕惊扰了周围的宁静:“璟若,这些年你在后唐,可曾婚配?”
王璟若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淡淡答道:“已定了亲事,只是国丧期间不得大婚,因此还未成亲。”
月碗听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仍在熟睡的月理朵,眼中满是怜爱。他低声说道:“月理朵这孩子,性子单纯,自幼我便将她视如掌上明珠。只是如今她母亲已逝,若夺回云内城之事不成,跟着我们只怕要吃不少苦头。老夫望你念在当年之情,能将她带回关中,做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安稳度日。只是不知……你家中是否方便?”
王璟若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月理朵那张熟睡的脸庞上,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缓缓答道:“此次助月家收复云内,势在必得。区区萧庆和雪狼山门下,不足为虑。至于小姐的安危,月老爷大可放心。若事败,在下定当护她周全。”
月碗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月理朵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期盼:“也不知老夫有生之年,能否看到月理朵寻得良人,托付终身,从此远离这些纷争。”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与宠溺。
王璟若听出了月碗话中的深意,心中却是一片纷乱。此次与月理朵重逢,勾起了他许多往事的回忆。当年离开月理朵,是因心中家仇未了,恐连累了她,这才毅然离去。而如今重逢,两人之间的生疏之感,却更多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另一个人——谢明君。
他曾经问过自己,是否对月理朵全无爱意?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当年他孤身一人流落塞外,月理朵的活泼与柔情,曾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暖。然而,这份感情中,感激之情远多于爱意。这也是为何,当他收到月理朵的短刀时,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前来相助。只因月理朵对他的恩情此生难报,更不能面对她的危机视而不见。
然而,这份感情与他对谢明君的感情截然不同。与谢明君的情意,如细水长流,从最初的误会,到同窗时的惺惺相惜,再到彼此吐露心声,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这份爱意纯粹而深沉,没有任何杂质。甚至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这种感觉,是他从未在月理朵身上体会过的。也正是因为这份纯粹,他笃定,此生心中再也容不下另一个女人。
王璟若深知,三妻四妾在这世间并不罕见。然而,或许是幼时父母之间那份纯粹的感情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他始终认为,男女之爱本该如此,纯粹而坚定,不为外物所动。正如当年父母膝下无子,却宁可收养王隐,也不愿纳妾一般。而与谢明君前往湖州后,见到谢子清身为郡王,丧妻后宁愿孤身一人,也再未续弦,更让他坚定了心中的信念——真爱是排外的,当一个人心中满满的都是自己的爱人时,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正因如此,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月碗的请求。只因他无法许给月理朵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诺言。
二人沉默间,众人陆续醒来。月碗与王璟若默契地未再提及方才的对话。众人收拾一番后,便跟着王璟若向营地进发。
行进至一片树林时,王璟若忽然抬手止住众人,随即从马背上纵身跃起。只见半空中刀光一闪,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应声而断。断掉的树干缓缓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落地时,原本平静的地面上忽然弹起一道人影,敏捷地避开了倒下的树干。
阿古直等人见状大惊,连忙抽出腰间马刀,准备迎敌。王璟若却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紧张。原来,那从地上弹身而起的,正是杜厚朴。
杜厚朴拍了拍身上的雪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人果然机敏非常,这样竟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王璟若笑道:“这般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寻常人或许足够,但用来对付我还差得远呢。”说罢,他目光投向周围,声音陡然一沉:“都给我出来吧!”
话音刚落,在月古直等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林中一个个不起眼的雪堆、大树枝桠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个人影,隐隐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之势。若不是王璟若发现的及时,众人此时早已经踏入埋伏之中。
别人尚不晓得,但敌鲁、阿古直等人久居军中,自然知道这等潜伏意味着什么。若果真对方对自己有敌意,只怕自己到死都不知道为何而死。原来这就是王璟若口中的精锐,相比之下,自己原本的麾下实在是给这些人提鞋都不配。一旦有战事发生,只要不是正面碰撞,这些人以一当十那是绰绰有余。如果这些精锐再多些,那萧庆的大败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在王璟若将杜厚朴介绍给众人之后,大家再度出发。杜厚朴和王璟若走在先头,看看身后的阿古直等人,杜厚朴压低声音问道:“大人,这出戏如何?想必经历此事,这些契丹人定不敢小看我等,到时更不用担心事成之后,其突然反目了。”
王璟若轻笑道:“偏是你脑子活泛,竟然想了这一出来。从一离开地堡我便觉着不对,雪地之中明显有人处理过先前留下的脚印,到了这里方才发现你等,也算是不错了。反目之事倒不至于,不过你考虑的周全是极好的。”
杜厚朴闻言笑道:“还是大人你教导的好。这两日我等无事,正好借雪原温习些你曾教过的方法,看得白道关那帮小子目瞪口呆,一个个都想回去之后向符司徒请命调到你麾下哩。”
王璟若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人跟了我这一遭,符司徒哪里还肯放他们走,到时自然会提拔重用,又何必跟着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