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诚说到此处,微微停顿,目光深邃如潭,继续说道:“你如今的问题,便是未达‘见自己’之境,却强行追求‘见天地’,因此我才说,你所谓的神意,并非真正的神意。或许偶然一拳能达到林安南所说的神意标准,但大多时候,不过是虚有其表。要知道,得法而忘法,这才是‘见自己’的根本。世间武学奇才众多,甚至同修一门武学者亦不在少数,但为何只有寥寥数人能踏入宗师之境?只因大多数人一心钻研自身武学,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的武学所困,终其一生也难以超越前人的高度。这也是为何别的门派拳脚皆有固定套路,而我们这一门功夫,却只说如何破敌。至于你是用拳还是用肘,其实无关紧要,只需顺势而为便可。”
“得法而忘法……”王璟若口中喃喃自语,随即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又问道:“大伯之言,可是指只要有上乘内功相辅,拳法不过是引路的明灯,只在你身处黑暗之中时为你指引方向。一旦走出黑暗,便要抛去明灯,走自己的道路。至于方向如何,便不重要,到时自然会殊途同归。是么?”
李明诚闻言,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赞许:“想不到阿庆竟然收了个这般聪明的徒弟,果然一点便透。你所言不错,就像你和敌人争斗,明明对手远弱于你,只需一掌便可将其拍死,又何必去寻其破绽?只需一力降十会,这般反而来得快捷。但如果你的对手与你旗鼓相当,甚至略胜于你,那便需要小心谨慎,寻其弱点,一击便退。这才能使你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对手远胜于你,那还打什么?只需想着如何逃脱便是了。”
李明诚这番言简意赅的说明,让王璟若恍然大悟。林安南指点自己之时,正因他功力远胜于自己,方可堂堂正正,举手投足之间尽展逍遥本意。但若是他面对李明诚呢?恐怕只会想着如何击败对手,逍遥之意恐怕就会变成杀意,绝不会像对付自己那般轻松了。
想到这里,王璟若躬身向李明诚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而诚恳:“大伯之言,令小侄如醍醐灌顶,着实受益匪浅。”
李明诚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既然明白了,便和我试上几招如何?”
王璟若闻言,眼中顿时燃起熊熊战意。他后退数步,摆开架势,沉声道:“小侄无礼了!”话音刚落,他一步抢出,右拳如雷霆般轰向李明诚的胸口。
李明诚见他攻来,面带微笑,右手轻轻一勾,便拦住了他攻来的拳头。随即,他左脚向前一步,左拳如闪电般直取王璟若的面门。
眼看李明诚的拳头快若疾风,王璟若无奈,只得一个平地铁板桥,身子后仰,险险避过这一拳。然而,李明诚的袖口拂过他的眉梢,王璟若后仰的脊背还未完全展开之时,便觉右腿弯一紧。原来,李明诚的左脚不知何时已卡在他的重心支点上。紧接着,李明诚右拳化掌,猛然向下一按。
这一掌还未及身,王璟若便已感到膻中穴一阵沉闷。所幸他在战场上历经生死,千钧一发之际,腰胯本能地旋扭,竟借倒栽之势甩出左腿,足尖直取李明诚的下颌。
“妙。”李明诚鼻腔中哼出半声赞许,随即变招。他掌法化爪,五指顺着王璟若踢来的左腿裤管一捋到底。只听得“嗤啦”一声,布料撕裂,王璟若整条左腿的气劲竟被捋得倒涌回丹田。
眼看体内真气即将逆行,王璟若并指如剑,猛然戳向自己的气海穴,硬生生将乱窜的内息逼向右臂。紧接着,他反手一记凤眼捶,直戳李明诚的腕骨。
两道身影乍分倏合。李明诚旋身后退,而王璟若则拖着发麻的左腿踉跄后退。然而,李明诚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在王璟若尚未站稳脚跟之时,眼前已现七道掌影,虚实交错,笼罩住他周身大穴。
情急之下,王璟若双掌交叠,护住面门,右腿却如毒蛇般自袍底钻出,贴着青石地面扫向李明诚的脚踝。
“喀”的一声轻响,李明诚足尖轻点,恰好让过贴地而来的腿影。王璟若见状,正要变扫为蹬,却忽觉脚掌一沉,这一蹬竟未能蹬出。原来,李明诚早已料敌先机,在抬脚让过他横扫的同时,脚尖疾出,正正压住了他的涌泉穴,使得他这一蹬之力无从发出。
王璟若还未来得及思考,李明诚左脚已一跺地面,顶着他涌泉穴的右脚猛地一收,紧接着便是一记膝撞,顶心压了下来,隐隐间已带上了破空之声。
“轰!”一声巨响,原本平铺在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瞬间炸裂,石屑四溅。王璟若在灰尘中团身滚出五步,左肩布料豁开半尺,总算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迅猛一击。
若说当日在四明山上,林安南是以强横的实力不断压榨王璟若的潜力,使其在短时间内感悟真气运行和拳法神意。那么如今的李明诚,则是未出全力,仅将自己的力量控制在与王璟若相当的程度,全凭对拳法的理解化繁为简,突出本门拳法料敌于先、一招制敌的精髓。其实方才那一记膝撞,李明诚在接触到王璟若的瞬间便已收了力,生生将顶改为蹭。若非如此,王璟若此时即便能逃脱一击破胸,只怕左肩也已尽碎。
此时,李明诚开口说道:“同门较技,留力不留手。若是迟疑,今日你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王璟若闻言,耳根发烫,弹身而起时双掌已带出呜咽风声。他知道,若是以刚碰刚,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在李明诚手中讨到好处,于是双拳化掌,使出了很少使用的柔劲。双掌缠丝劲发,如暴雨打萍般攻向李明诚各处要害。
王璟若的招式虽快,但李明诚的应对却堪称诡谲。时而以掌缘截断其劲力河流,时而用指节点击其气脉节点。有两次,他甚至故意卖破绽引王璟若深入,又在其杀招将成时突然缩骨移位,反手一记打在其发力点处,令其杀招功亏一篑。
王璟若越打越是心惊。他自幼时跟随刘庆学拳,中间又见识了不少高手,自觉在拳法一途中已算是小有成就。但今日见识了李明诚的拳法,他才明白,本门拳法竟可以这般运用。同样锁拿关节,自己或许只是见机以爪擒拿,而李明诚则是先以掌力一引,令自己内劲无法及时回收,接着指节轻叩,击中自己筋脉节点,令自己动作一僵,这才反手去扣关节。虽然这样做看似有些多余,但实则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更有效阻断了自己各种反击的可能。而且在攻击之间,李明诚拳掌指爪之间变化自如,每一击都以最为巧妙的路线击打在自己力量的薄弱处,使得自己后续进攻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