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生于马背的契丹将士最是擅长骑射,却从未见过这般战法,只想着这些唐军固守一处,岂不是坐以待毙?于是在一阵轰然大笑和“射杀唐狗”的叫骂声中,契丹骑兵于纵马疾驰间纷纷张弓搭箭,漫天箭雨呼啸着向唐军阵中倾泻。
但这些契丹将士大多是游牧出身,大战起时便上马作战,手中弓箭更是各式各样,并不像中原汉军一般皆是制式兵器,齐整划一。因此,漫天箭雨看似铺天盖地,但真正能落入阵中的不过十之一二,偶有箭矢击中唐军铁甲,也只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连战马的护甲都难以穿透。
见看契丹骑兵已入射程,王璟若眼中寒光一闪,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些广胜军骑兵立即掏出手弩,瞄准了外围的契丹骑兵。接着千余架手弩同时扬起。机簧震动之声骤起,黑压压的铁矢闪着乌光破空而至。那些正呼喝冲锋的契丹骑兵猝不及防,转眼便被贯穿要害栽落马下。如此数轮齐射,契丹军非但寸功未立,反倒折损近两千人马,只得仓皇败退。
败报传至中军,耶律曷鲁勃然大怒,当即亲率大军压上,誓要将这支唐军先锋尽数歼灭。
残阳如血,将漫山枯黄的蓟草染作赤金。广胜军将士背倚孤山,望着鹿角阵新削出的青白茬口,耳畔是数万契丹狼骑奔腾的轰鸣,连山坡上的碎石都在马蹄声中簌簌滚动。有些军士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马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璟若见状,猛地拔出血饮刀,长啸一声:“当年太行陉中,我广胜军以孤军阻敌数万,梁军三日不得寸进,到退兵时仍未攻破广胜军把守的山坡!如今先辈热血犹在,尔等可愿与我重现当年荣光否?”
这声喝问如惊雷炸响,太行陉血战是广胜军最为惨烈也最为荣耀的一役,甚至左右了后唐收复河中府的战局,这自然也成了广胜军时刻传颂的丰功伟绩,这些广胜军将士早已烂熟于心。而王璟若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更是无异于天神,虽然契丹骑兵甚众,但有他在此,他们便多了主心骨一般。此刻王璟若重提旧事,将士们眼中惧色顿消,齐声怒吼:“愿随大人死战!”
眼看前方契丹骑兵已近,“放!”王璟若立时暴喝出声,一千弩弓顿时震颤。无数黑色铁矢撕开燥热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之声,冲在最前的契丹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一匹枣红马被三支透甲箭贯穿脖颈,马血喷溅在鹿角尖刺上,尚未咽气的契丹军士被甩入鹿角丛中,尖锐的树杈当即刺穿肚腹,尸身如破布般挂在枝杈间摇晃。
一名契丹千夫长见状目眦欲裂,手中狼牙棒舞动,挡住要害,竟纵马直撞鹿角阵。碗口粗的树枝应声折断,但更多的尖刺则扎入马腹。战马哀鸣着将主人甩落,那千夫长刚在鹿角外撑起半身,三柄马槊已如毒蛇般刺出,立时破甲而入——一枪贯喉,两枪穿肋,尸身被高高挑起甩向后续骑兵。
血腥气激得契丹战马狂躁不安,后续骑兵被迫绕行鹿角间隙。耶律曷鲁见状怒骂连连,无奈之下,契丹军只得弃马步战,试图搬开层层叠叠的鹿角。但此时埋伏许久的广胜军将士突然自鹿角后暴起,雪亮刀光闪过,正在搬挪鹿角的契丹士卒顿时拦腰而断,残肢落地时,哀嚎声犹自不绝。
激战正酣之际,王璟若目光如电,始终紧锁耶律曷鲁的帅旗,试图在纷乱的战局中寻找契丹大军的破绽。
两军直战至日头西斜时分,鹿角阵前已堆起数尺尸墙。耶律曷鲁双目赤红,嘶声吼道:“全军下马!踏平唐狗!”随即一众骑兵纷纷弃马冲锋,牛皮靴踩着尸墙向阵内扑来。
就在此时,王璟若眼中精光暴涨:“上马!”随后他与谢明君各领一支铁骑,自搬开的鹿角间隙中冲突而出。那些原本就不擅步战的契丹骑兵猝不及防下哪里抵挡得住,转眼便被撕开两道血路。
待耶律曷鲁惊觉唐军突围,急令骑兵上马截杀,却为时已晚。两支重甲铁骑如同出闸猛虎,仗着人马俱披坚甲,对契丹人的箭雨视若无物,如同两条恶龙般专往敌阵密集处冲杀,所过之处,但见残肢与血肉齐飞,血光共夕阳一色。
正当耶律曷鲁竭力收拢败军之际,前方山丘突然竖起无数唐军旗帜。接着便见如潮水般的骑兵自山坡上冲锋而下,转眼便将契丹骑兵杀得溃不成军——原来高行义率领的主力恰在此时赶到。
看到数万唐军骑兵激起遮天蔽日烟尘,如钢铁洪流般将前阵碾碎,耶律曷鲁终于胆寒,只能在亲卫保护下向着幽州方向狼狈逃窜。
待王璟若与高行义合兵一处,追至幽州城外十里方止。王璟若望着高行义血染的征袍,朗声笑道:“高兄真乃及时雨也!若非你率军来援,小弟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高行义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咧嘴一笑:“大人果然还如当年太行陉中一般血性,竟敢以区区三千人马硬撼数万契丹狼骑。”
王璟若笑着摆手:“契丹蛮子岂能与梁军精锐相提并论?如今的广胜军更非昔日可比,此胜当在意料之中。”随后传令:“各营广布旗帜,严防契丹大军袭营。”
当唐军旗帜如林立起时,远处契丹大营中一片哗然。耶律阿保机看着跪在帐前灰头土脸的耶律曷鲁,怒不可遏:“没用的东西,三万大军,便是与唐军正面厮杀也不至溃败如斯,你竟一战损兵万余独自逃回!”说罢向着帐外厉喝:“来人呐,将这厮给我拖出去砍了!”
帐中众将连忙上前求情,卢文进劝道:“陛下,阵前斩将是为不吉,还请陛下暂且宽恕曷鲁将军,待退了唐军之后再作计较。”
耶律阿保机强压怒火,咬牙道:“速调各处大军回援幽州,朕要在此城之下与唐军一决生死!”
此时幽州城头,周光杰抬起枯瘦的手揉了揉双眼。当确认远处飘扬的确实是后唐旗帜时,他顿时浑身颤抖,踉跄着奔下城楼,纵马直奔州衙。战马还未停稳便飞身跃下,冲入州衙嘶声喊道:“父亲!援军到了!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