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仍在马背上的阿亦里勇士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敬重的俟斤在对手面前连一招都未能招架便轰然倒下，殷红的鲜血在草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最初的惊骇过后，刻骨的仇恨如野火般在他们眼中燃起。他们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马刀，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当他们怒吼着要冲向王璟若时，早已蓄势待发的巴图尔率领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间，这些复仇心切的勇士很快便被淹没在洪流之中，只留下几缕不甘的烟尘在战场上飘散。
王璟若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身后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上。他俯身拾起那把象征着鞑靼俟斤无上权威的鎏金宝刀，刀鞘上繁复的纹饰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他手腕一抖，刀身出鞘，顿时一道耀眼的金芒划破长空。刀身上錾刻着古老的草原图腾，刀柄处镶嵌的七色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
他曲起食指，在刀脊上轻轻一弹。本该清越悠长的刀鸣却化作一声沉闷的嗡响。王璟若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手腕轻转间宝刀已然归鞘，随手抛给正快步走来的巴图尔。果然，经过这许多年，曾经强大的柔然汗国早已不复存在，鞑靼金帐的力量正如这把金刀般只剩下了光彩的外表，内里却早已脆弱不堪。
巴图尔双手接过宝刀，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刀鞘上每一道纹路，眼中流露出近乎虔诚的敬畏。察罕诺敏与阿鲁浑萨里此时也凑上前来，两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黏在那鎏金刀鞘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过了良久，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快步来到王璟若面前，单膝跪地时皮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尊贵的将军，”察罕诺敏将右手按在左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在下幸不辱命。阿鲁浑萨里苦兀良合台暴政久矣，愿率部归降，此番正是他提议突袭阿亦里部营地。”
王璟若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个伏跪在地的瘦削身影上。此人虽作草原勇士打扮，却有着不同于寻常鞑靼人的清癯面庞，微凸的颧骨上嵌着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细长眼睛。在得知阿亦里部倾巢而出时，他本已命巴图尔率军绕袭敌营，却不料这位阿勒赤部的吐吞竟也也想到了一处。这份谋略，确实与那些只知蛮勇的草原汉子大不相同，难怪能与精明的察罕诺敏结为挚友。
“起来吧。”王璟若伸手虚扶，随后在阿鲁浑萨里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察罕诺敏立刻殷勤地牵起缰绳，就像几日前引他进入察阿安部营地时那般熟稔。马蹄踏过染血的草地，向着阿亦里部营地缓缓行去。
当王璟若掀开金帐的帘门时，饶是见惯了后唐皇宫金碧辉煌的他，也不由得呼吸一滞。这座高大的金色帐篷之中散乱地堆叠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珍奇，仿佛将四海的精华都粗暴地塞进了这方寸之地。
脚下波斯进贡的茜红地毯厚如云絮，繁复的藤蔓花纹间点缀着来自大食的靛蓝星辰。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鎏金银壶斜躺其上，壶身捶揲出的狮鹫搏斗纹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天青色琉璃壶嘴边，深红的三勒浆正沿着壶身蜿蜒而下，在银器表面凝结成琥珀色的泪痕，散发出浓郁的葡萄与异域香料混合的芬芳。
目光掠过地毯，触到帐角一尊半人高的铜鎏金佛像，那奇古的造型与冷冽的绿松石双目透着吐蕃密教的幽秘，脚下散落的暗红玛瑙原石和金粉点缀的厚重羊皮经卷更添肃穆。
几步开外，一方洁白如脂、温润细腻的硕大和田玉山子斜倚在矮几旁，其上浅浮雕的山峦云气是回鹘玉匠的妙手，旁边随意堆着的几匹光泽如水的白叠布与织有联珠对鸟纹、金线跳跃的回鹘锦半掩着一挂浑圆的玛瑙与瑟瑟项链。
与这些异域奇珍混杂的，是几只越窑秘色青瓷碗盏，釉色青翠莹润如初凝春水，薄胎处透出“千峰翠色”，赫然是中原皇家贡品等级，旁边还滚落着一面精巧的螺钿铜镜和墨迹淋漓的名家字帖。
而这一切的中心，仍是那张百年柞木精雕的宽大床榻，铺着犴达罕的厚实皮毛，两侧江南薄纱的床幔在炉火微温中无声飘拂。帐顶正中央，那只振翅欲飞的雷兽干尸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其下帐壁上悬挂的一柄弯刀更显狰狞：黑犀角刀鞘镶嵌着金丝盘绕的狼首，刀柄顶端一颗硕大的金刚石原石在火光下折射出锐利冷光。
空气中皮革、香料、酒浆、油脂与名贵木材的气味浓稠得化不开，每一件在中原或番邦都足以引发争夺的宝物，在这里却如同寻常杂物般随意堆叠陈放。这种近乎暴殄天物的漫不经心，比任何刻意的炫耀都更刺目地昭示着金帐主人那深不见底的财富积累。王璟若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弯刀鞘上那狰狞的狼首，金刚石的冷芒与头顶雷兽的阴影交织，无声地诉说着这片草原上权力与财富那令人窒息的、原始而庞大的重量。
一旁的巴图尔等人虽然也曾见过金帐的奢华，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可以肆意观赏。察罕诺敏尤其震惊，他原以为自己借着商路积累的财富已堪称豪奢，此刻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三人贪婪的目光在诸多珍宝间流连，喉间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
王璟若看着三人痴迷的神情，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他大步上前，在兀良合台曾经坐过的王座上落座，开口道：“财帛迷人眼，连我也不免为之心动。但或许正是这份奢靡，加速了兀良合台的败亡。当雄心被享乐消磨，失去了那份为生存而战的斗志，衰落便不可避免。”
看着下方渐渐回神的三人，王璟若正色道：“这些珍宝我会悉数运回晋阳，我朝陛下为北疆耗费的心血，理当有所回报。至于阿亦里贵族的财物与奴隶...”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三人瞬间绷直了脊背，“就由你们三族共分。具体分配之事，便交由察罕诺敏定夺。记住，要让每个参战的勇士都得到应有的赏赐。”
察罕诺敏闻言立刻跪伏在地，前额几乎触到波斯地毯上精美的花纹：“英明的将军！察罕诺敏会将一半所得用来安抚那些阵亡的勇士家眷，再将剩余的公平地分配下去。请您放心，您的慷慨宽容会随着这些赏赐传颂到每个鞑靼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