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帐,膝盖重重砸在夯实的泥地上,扬起一片细小的尘埃。他头盔歪斜,甲胄上沾满泥浆,声音因长途奔袭而嘶哑不堪:“将军!德胜渡口急报!梁军贺瓌部精骑数千,绕过朱守殷将军的阻截,突袭我粮道!护粮步军...损失惨重!粮队...粮队被困于‘野狐峪’!”
“贺瓌!”
阎宝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眼中厉芒暴涨,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案上的地图被他攥得皱成一团,墨迹晕染开来。这老贼,竟避实击虚,直插后唐命脉!野狐峪——那是一片地形破碎、沟壑纵横的丘陵地带,利于骑兵袭扰,却极不利于粮队行进。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满载粮草的辎重车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被梁军铁骑肆意蹂躏的场景。
“梁从喜!”阎宝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杨刘围城,暂交于你!深沟高垒,困死安彦之!不得令其有喘息之机!”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御赐横刀,大步流星走向帐外,身上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点齐横冲都、金枪直!随本将军…亲去救粮!”
号角声凄厉地撕裂了暮色,战鼓声震得营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魏州大营最精锐的横冲都骑兵与阎宝的亲卫“金枪直”重甲步兵,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铁蹄踏碎营寨的宁静,卷起漫天烟尘,朝着西北方向的野狐峪狂飙而去。马蹄声如雷,震得路旁枯树上的寒鸦惊飞而起,在空中盘旋哀鸣!
阎宝一马当先,心急如焚。身后这数千将士,是维系杨刘城下数万大军不致溃散的脊梁,更是夺回生命线的唯一希望。他仿佛已经嗅到野狐峪飘来的血腥味,看到被困将士绝望的眼神。
野狐峪。名字已然昭示了此地的凶险。起伏的丘陵如同巨兽的脊背,裸露着灰黄的泥土和嶙峋的怪石。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低矮的灌木丛成了天然的掩体。数条被车辙和马蹄蹂躏得泥泞不堪的小道,在沟壑间蜿蜒穿行,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伤口。
此刻,这片破碎的土地已化作血腥的屠场。一支庞大的后唐粮草运输队,如同被群狼撕咬的巨兽,困顿于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之中。数百辆装载着沉重粮袋、草料和军械的辎重车,被仓促地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巨大而简陋的环形车阵。车轮深陷泥中,车辕歪斜,有些已经被烧毁,黑烟滚滚直上云霄。
车阵外围,倒毙的驮马和民夫尸体随处可见。一匹枣红马侧卧在泥泞中,腹部插着三支羽箭,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这残酷的命运。民夫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冻结在泥地里,有的手中还紧紧攥着赶车的鞭子。鲜血将泥泞的地面染成暗红,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幸存的后唐护粮步卒依托着车阵的掩护,用长矛和弓弩拼死抵抗。他们的铠甲上沾满泥浆和血渍,有些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学会了用盾牌格挡箭矢的要领。一个年轻士兵的腿被箭射穿,他咬着布条,自己用刀削去箭杆,疼得冷汗直流却一声不吭。
“嗖嗖嗖!”
“噗噗噗!”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射来,狠狠钉在粮车的车板、粮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些箭矢射穿简陋的盾牌,带起一蓬蓬血花。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谷地中回荡。梁军骑兵利用丘陵的起伏,如同波浪般一波波地冲击着车阵的薄弱点。他们身着轻便皮甲,马术精湛,在马上灵活地转身射箭,动作行云流水。每次都是高速掠过,抛射一轮箭雨便迅速隐入沟壑或灌木丛中,寻找下一个攻击角度。这种飘忽不定、持续不断的袭扰,让车阵内的后唐将士疲于奔命,伤亡不断攀升。
“顶住!都给我顶住!援兵就快到了!”护粮校尉王猛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左脸颊被箭矢擦出一道血痕,凝固的血迹将胡须黏成一绺一绺的。手中的横刀砍翻了一个试图从车阵缝隙钻进来的梁军轻骑,刀刃都崩出了缺口。他环顾四周,眼中的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粮车已被烧毁了十几辆,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民夫们惊恐地蜷缩在车阵中心,瑟瑟发抖,有些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祈祷。步卒们人人带伤,箭矢消耗殆尽。一个老兵正在用最后几支箭教导新兵如何省着用:“等他们再近些...再近些...好!放!”箭矢破空而出,正中一个梁军骑兵的咽喉。
就在王猛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东南方的地平线上,骤然腾起冲天的烟尘!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撼的蹄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路边的碎石在震动中轻轻跳跃!
“援兵!是援兵!将军来了!”车阵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疲惫不堪的后唐军士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有人甚至流下了热泪。他们奋力举起残破的兵器,用嘶哑的嗓音发出震天的呐喊:“阎将军!阎将军!”
阎宝的援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终于赶到了战场边缘,为首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阎”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传令!全军——‘车阵连环’!”阎宝勒住战马,缰绳在手中绷得笔直。他的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战场,瞬间洞悉了形势。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耳中。
这道命令,如同激活了精密的战争机器。庞大的援军并未直接冲向被围的粮队车阵,而是在阎宝的指挥下,如同巨大的扇面般迅速展开,骑兵向两翼迂回,步兵则如潮水般涌向车阵。
“金枪直”的重甲步兵,在阎宝的亲自率领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冲向粮队外围那些尚未被完全纳入车阵的散乱辎重车。这些精锐步兵身披重甲,行动却异常敏捷,几十人一组,喊着震天的号子,肩扛手推,依靠着简陋的撬棍和绳索,硬生生将沉重的粮车移动起来。车轮在泥泞中发出刺耳的呻吟,留下深深的辙印。一辆辆粮车被强行拖拽、调整位置,迅速与原有的粮队车阵连接、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