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废物!”梁军队正勒住战马,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在泥泞中刨出几道深沟。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散落的“战利品”,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并未下令深追——几个吓破胆的小斥候,就像被猎犬惊散的野兔,根本不值得浪费力气。
他用马槊随意挑起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皮质水囊,牛皮表面还带着新鲜的泥渍和几根枯草,轻轻晃动时,还有沉闷的碰撞声,和水声大不相同。这个发现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头儿,这水囊…好像有点份量?”一个骑兵凑了过来。
队正没有答话,只是眯起眼睛,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水囊表面,又仔细摇了一遍,确认里面除水之外,还有别的异物。于是他狐疑地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蜂蜡气息立刻钻入鼻腔。借着正午刺目的阳光,他看见水囊深处静静躺着一枚鸡蛋大小的蜡丸,通体浑圆,呈深褐色,表面光滑如绸,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蜡丸?”队正眉头一皱。军中传递密信,常用蜡封。他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多年的斥候生涯让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斥候该有的物件。“走!立刻回营!呈给贺将军!”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片泥浆。
蜡丸被层层传递,最终带着河滩的泥腥气,放在了贺瓌的帅案之上。贺瓌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参军。他拿起蜡丸,入手微沉,光滑的表面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外层沾染的些许泥污,露出下面更为细腻的蜡质。
参军凑近,低声道:“贺将军,此乃‘蜡书’。需以微火烘烤,外层蜡融,方能显其内藏之绢书。”
贺瓌眼中精光一闪,示意参军掌灯。随后他捏着蜡丸,凑近那跳动的火舌。热力渐渐渗透,深褐色的蜡质开始软化,表面泛起细密的蜡油,如同人紧张时渗出的汗珠。随着外层蜡质的融化,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蜂蜡的甜腻中夹杂着一丝苦涩的植物清香,像是某种药材的气息。
蜡丸体积迅速缩小,最终露出里面紧紧卷成一卷的薄绢。那绢布颜色发黄,边缘有些许磨损,显然已经过多次展开折叠。贺瓌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强抑着激动,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卷薄绢。绢布柔软而坚韧,是上等的江南丝绢,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薄绢展开的瞬间,贺瓌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上面的字迹是用极细的墨笔写成,刚劲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潦草的笔锋韵味。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几行字上:
“阎公台鉴:濮水之约,因瓌贼作梗未成,深负所期!今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今夜子时,北岸柳林,舟楫备否?彦章当率‘跳荡’精锐,焚瓌贼粮草为号,乘舟来投!望公接应,共襄盛举!谢彦章顿首。”
这笔迹…这行文的语气…他太熟悉了,分明是谢彦章日常批阅军报、签署文书时常用的笔体!那股子刚烈中带着点不羁的韵味,他绝不会认错!更重要的是,这绢书末尾,赫然写着“谢彦章顿首”。
“阎公台鉴…因瓌贼作梗未成…焚瓌贼粮草为号,乘舟来投…谢彦章顿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贺瓌的心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谢彦章在野狐峪一触即溃,大败而归!难怪他屡次三番要求轻骑突进,冒险深入!难怪他对自己步步为营的策略如此抵触,处处顶撞!什么救援杨刘、奋勇杀敌,全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机投敌!就在今夜子时!还要焚烧粮草,献营归降?!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贺瓌的心脏。他握着绢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剧烈颤抖着。帅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贺瓌如同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参军在一旁,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他也看清了绢书内容和那刺眼的署名,心中如坠冰窟。
“贺将军…”参军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带着哭腔,“此信…此信…太过蹊跷!谢将军…谢将军岂会如此不智,将这等…这等…亲笔署名的谋逆文书…失落在外?必是…必是唐贼…伪造笔迹…行离间毒计啊!”
“离间?”贺瓌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声音因极致的暴怒而撕裂般嘶哑,“笔迹可以模仿?你告诉老夫,谁能模仿得了他那独一份的草书?谁能模仿得了他签名时最后那一笔上挑的狂狷?谁能?这‘瓌贼’二字!这焚烧粮草为号的毒计!字字句句,皆是他谢彦章的口吻!若非其亲笔所书,唐贼如何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如何能知他对我恨之入骨?如何能知他‘跳荡营’的动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咆哮,然后猛地将手中的绢书狠狠拍在帅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还有这蜡书!”贺瓌抓起那颗已经融化变形的蜡丸残骸,蜡质在他掌心留下黏腻的痕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苦涩药香。“此乃传递绝密之最高手段!蜡丸密封,非特定手法,强启则毁!若非谢彦章亲信传递此等绝命叛书,岂会用此物?正好斥候与唐贼相逢,才使此物落入老夫手中!天意!此乃天意要亡此逆贼!”
贺瓌在帐内焦躁地踱步,沉重的战靴将地毯踏出深深的凹痕。往日的种种疑点,此刻如同淬毒的钢针,根根扎入脑海:谢彦章部在野狐峪伤亡最小,撤退最快…其营中疫病传闻也最少…他麾下骑兵的精气神,似乎总是比其他部队更足一些…莫非…他早已暗中接受了阎宝的粮秣药品支援?更有甚者,他近日频频巡视北岸柳林附近营寨!
“好一个谢彦章!好一个‘跳荡铁骑’!”贺瓌停下脚步,眼中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闪过,帅案一角应声而断。“传令!升帐!召集所有都指挥使以上将领!即刻议事!不得有误!”